的確,若無太皇太后私心,隴西李氏也是要放這位才滿隴西,名揚八郡的李氏六郎入世的。
他的才華遠超一眾世家公子,又有隴西李氏背書,清清正正踏足京城,立身朝堂,必不會像如今一般,親情離崩、身染污垢、滿身傲骨,于紫極殿外,折于塵埃,孤注一擲,攔住明熙縣主,靠恩情自保,求得入贅。
外面如今關(guān)于他,早已流言蜚語滿天飛,無數(shù)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都說他一個大好男兒,明明前途正好,卻甘愿棄家族入贅一個女子,簡直丟了世家子弟的臉。
知曉內(nèi)情的人,也無人同情他,因為更知道,太皇太后為了將他召入京城,許了隴西李氏重利,又看到太皇太后為了招攬明熙縣主,將他拿利益又換了出去。別人看不到他的困苦,只看到他被賣來賣去。
元宏一直以來覺得自己每日過的辛苦,如今面對李安玉,他覺得自己那點兒苦,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了。至少,他沒有被賣來賣去,太皇太后雖然待他嚴苛,但最狠的一次,也不過是將他關(guān)起來重罰,餓了他三日,卻沒放棄他選別的皇子,依舊扶持他。
無論是因為他好拿捏,懂事聽話,還是因為旁的,總之,沒有被賣過。
他沉默地吃了一塊糕點,然后嘆氣,“李愛卿可有表字?”
“臣表字子霄?!?/p>
元宏點頭,“朕第一次見你,在紫極殿,你向朕求救,朕無能為力幫你,你可怨朕?”
“陛下的處境不比臣好多少,臣自然不怨?!?/p>
元宏用帕子擦手,“是,朕的處境,沒比你好多少,大魏祖制,子貴母死。皇祖母從一眾皇子中選中朕,是朕的幸運,但卻是朕生母的不幸。朕五歲登基,年幼便開始上朝,如木偶一般,受人擺布,先皇不喜朕,皇祖母偏要扶持朕,朕夾在先皇和皇祖母之間五年,直到去歲,先皇突然駕崩,皇祖母攜朕臨朝,但這半載,朝中內(nèi)外,一直因先皇之死動蕩,如今又因張求一黨落馬,多方博弈,朕已有一個多月,不曾安枕了。累卻睡不著,朕不知朕這皇帝,能坐多久。直到今日的早朝,見了你與明熙縣主,應(yīng)對一眾朝臣,激烈相爭,朕仿佛看到了希望。朕的希望,大魏的希望?!?/p>
他輕嘆,“朕不由感慨,皇祖母興許是對的,獨具慧眼,高瞻遠矚。明熙縣主是一把鋒利的劍,子霄你,也是一把不見血的劍?!?/p>
“陛下既然有了希望,便要愛惜身體,您龍體康健,活過他們,就贏了?!崩畎灿裰钢缸嗍?,“陛下,該看奏折了。陛下既當朝果決地提拔了臣任中常侍,臣自然要不負隆恩,幫陛下分憂。這第一樁事,就解決如今的御史臺吧!陛下心中,御使大夫、御史中丞、侍御史等人,可有人選?”
元宏剛要說話,外面?zhèn)鱽碇旆畹奶嵝崖?,“陛下,太皇太后來了!?/p>
元宏立即止住話。
李安玉不想見太皇太后,但這御書房,即便有屏風(fēng)能避,但也無用。畢竟,這宮里耳目多,尤其是陛下身邊的人,幾乎都是太皇太后安排的,只要稍微問一句,便知道,他今日一直陪陛下在御書房。
此時躲避,反而是退縮膽怯了。
元宏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低聲說:“子霄,你如今是縣主未婚夫婿,又是皇祖母和朕提拔的中常侍,朝中三品重臣,你忘了嗎?皇祖母不會奈何你的?!?/p>
李安玉緊抿的嘴角微松,沉穩(wěn)道:“臣一時應(yīng)激反應(yīng),倒確實忘了,多虧陛下提醒?!?/p>
他慢慢站起身,立在一旁,沒再想著躲避。
朱奉推開門,太皇太后從外面走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玉案前的元宏,以及立在他身側(cè)的李安玉,驚才艷艷的年輕公子,還是早朝時穿的那一身六品侍讀的紅色官袍,端的是長身玉立,郎艷獨絕。
她回頭瞅了一眼身后跟著的云珩,從容走在她身后不遠處的這位大司空府新認回的嫡孫,步履輕緩,不疾不徐,瞧著溫如暖玉,金貴非凡,倒也的確不差面前之人多少。
這御書房,因了這兩人,仿佛日月同輝。
太皇太后險些又忍不住心癢,但一個已經(jīng)給了虞花凌,一個是郭遠的孫子,她都碰不得,不由心情又有些沉郁。
元宏站起身,恭敬見禮,“皇祖母,您過來了?這位是?”
“臣云珩,參見陛下。”云珩參拜。
“原來是大司空新尋回的嫡孫,免禮?!痹曜屑毧粗歧?,對他的行止氣度并不意外,據(jù)說新尋回來的這位嫡孫,十分受大司空疼愛,拒不改姓這樣的事情,大司空都能接受,必定極為出眾,如今一看,果然。
云珩直起身,目光落在李安玉身上,瞳孔微縮了一下。
李安玉于人的目光分外敏感,瞬間視線對上他。
太皇太后目光也落在李安玉身上,“李大人這是升任了中常侍,不識得哀家了?”
李安玉從云珩身上收回視線,拱手見禮,“臣請?zhí)侍蟀?,今日臣起的早,又親眼見兩撥刺殺,受到了驚嚇,如今有些困乏了,太皇太后恕罪?!?/p>
太皇太后自然不會治他的失禮之罪,雖然心知他是不待見她,才把自己當做隱形人,但她都沒得過手,就被他逃脫了不是嗎?所以,如今有個好未婚妻推舉他,為他謀算,一個早朝,便讓他官職連升數(shù)級,未及弱冠,便是一步登天的三品大員,整個大魏,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他還有什么不滿?
她哼笑一聲,“李大人的驚嚇,還沒過去嗎?哀家還以為,你一個早朝,從六品的侍讀,一步登天到了三品的中常侍,那么點兒驚嚇,早已過去了。”
李安玉不卑不亢,“太皇太后說笑了,臣的中常侍,能不能坐得穩(wěn),還要看京中治安,興許今日是三品,明日便是旁人的刀下亡魂。太皇太后與其覺得臣賺了今日早朝的便宜,不如多想想,如何推進協(xié)助縣主成立監(jiān)察司,肅清那些一心想要京城不穩(wěn)的法外狂徒,也能讓您與陛下早日安枕?!?/p>
太皇太后氣笑,“好一張厲害的嘴。哀家那日在紫極殿見你,怎么不見你這么多話?”
李安玉面無表情,“此一時彼一時,太皇太后若是早日將臣放在朝堂上,臣早已讓您見識到了?!?/p>
太皇太后不與他置氣,畢竟,將人得罪死了,于她如今沒好處,“好,愿你的年少氣盛,除卻今日,以后每日在朝堂上,都能字字珠璣,為哀家和陛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