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許打了個車,鬼使神差地去了唐園。
自從離開北城后,她從沒想過回來,更沒想過回唐園。
這里曾是困擾她多年的噩夢之地,從踏進這里的第一天起,她每天都想著離開。
離開北城,離開唐園,離開葉江。
后來她終于做到了,整整五年,再也沒回過北城。
現(xiàn)在重新回到這里,站在青磚白墻外,透過菱形鏤空窗,看著里面被冬雪染白的假山小橋、亭臺樓閣,風雪下的中式庭院,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了東方美學的藝術(shù)感。
而那些讓她不敢回首的往事,仿佛也都沒那么可怕了。
也可能是那些可怕的記憶,全都隨著葉江的離去一起消散了。
她不僅不再害怕,甚至想起了葉江那句自信滿滿的話。
“青磚碧瓦,古樸高雅,中國建筑的美,從來不比羅馬建筑差?!?/p>
是呀,樓廊縵回,檐牙高啄,中國風才是最美的。
那天葉江說出這句話時,是她覺得最帥的時候,帥得讓她想與他歲歲年年,永不分離。
她沒見過葉江戍邊時凜然生霜的模樣,沒見過他在湄公河與毒販拼殺的熱血模樣。
她只能通過那句話去想象意氣風發(fā),胸懷萬丈的青年葉江。
那樣的葉江,她一定很喜歡,很喜歡。
可葉江最意氣風發(fā),最熱血赤誠的年紀,他們根本沒有相遇的機會。
君生我未生。
他們之間差了十年光陰,他退役那年,她才十四歲,不可能與他相遇,就算相遇,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
當她遇到葉江時,他已不再是那個熱血赤誠的特種兵隊長,而是叱咤商界的狠辣葉總。
此刻看著墻內(nèi)古典雅致的中式庭院,溫如許在心里做出一種假設。
如果她和葉江的初遇,沒有葉開禮,沒有原生家庭給予的困境,而是在一個她已經(jīng)挺過風雨,獨立自信的時候,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
想到那種情況,溫如許不由地笑了下,笑得又苦又澀。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腿都站得快僵硬了,溫如許才動了動腿,準備離開。
“溫小姐!”她剛要轉(zhuǎn)身走,驀然聽到鄭管家的聲音。
鄭管家從陵園回來后,閑來無事,拿了把掃帚在庭院掃雪,剛掃到大門邊,一抬頭,看到了溫如許。
“溫小姐!”鄭管家丟了掃帚,急匆匆跑出來,聲音都在發(fā)顫,“溫小姐,您終于回來了。”
溫如許看著雙鬢斑白的鄭管家,喉嚨里像是吞了刀,眼睛仿佛卡了砂礫。
“鄭伯伯?!彼劭舴杭t,聲音哽咽著說,“您還好嗎?”
鄭管家也紅了眼,老淚縱橫地點點頭:“好,好,我挺好的,您這些年怎么樣,一個人在外面過得好嗎?”
異國他鄉(xiāng)漂泊的那幾年,稱不上好,也稱不上壞。
而且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呢?
最壞的日子,她已經(jīng)熬過來了。
“我挺好的?!彼蛄嗣虼剑壑虚W著淚光,“以后,以后你還會在唐園嗎?”
鄭管家搖搖頭,嘆息一聲:“不知道,葉先生走了,這座園子,不知道會怎么處理,等他們安排吧。”
溫如許無權(quán)干涉這些,也不適合多問。
她點點頭:“您多保重,我走了。”
“溫小姐。”鄭管家不舍地叫住她,邀請道,“您要不要進去坐會兒?”
溫如許張了張嘴,想拒絕,可看著鄭管家殷切的神情,拒絕的話在舌尖繞了又繞,卻難以說出口。
猶豫片刻,她點頭答應:“好。”
鄭管家激動得濕了眼睛,語氣急切地說:“您請進,我這就去通知小王,讓她給您燉一盅燕窩。這些燕窩,還是兩個月前,先生從印尼帶回來的,先生一直記得您喜歡吃椰奶燕窩,每年都……”
說到后面,鄭管家突然收了聲。
院里一下清凈了下來。
溫如許為了化解尷尬,故作輕松地說:“他一向聰明,記性又好,要不怎么能當大老板呢?!?/p>
“不是那樣的。”鄭管家解釋,“先生聰明歸聰明,可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他從不會放在心上。他只是把您放在了心尖上。您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他都記得。”
溫如許沒再說話,只覺胸腔里面仿佛進了寒風,被凜冽的寒風刺得又冷又疼。
鄭管家將她領進門廳,從鞋柜里拿出一雙干凈的粉白色條紋拖鞋,大小正適合她的腳。
這雙鞋是新的,不是溫如許以前穿過的舊鞋。
鄭管家特地解釋:“每次我給先生置辦衣服鞋襪,也都會按照您的尺寸置辦一份,先生從沒制止。我們都知道,他一直在等您回來?!?/p>
溫如許低下頭,眼淚落在反光的地板上,像是一顆顆水晶。
“溫小姐?!蓖跻痰穆曇魪臉翘菘趥鱽?。
溫如許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王姨。
王姨激動道:“您終于回來了,只可惜先生……”
鄭管家別過臉擦眼淚,王姨也低著頭捂住眼睛。
溫如許嘴唇顫抖,哭得整個人都在發(fā)顫。
王姨從樓梯上沖下樓,一把抱住她:“許許,你要是早回來半個月就好了。”
鄭管家急忙開口:“小王,別這樣說,先生不想聽到你說這種話,他不希望有人指責溫小姐。況且溫小姐并沒錯?!?/p>
王姨慌忙解釋:“溫小姐,您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覺得有些遺憾?!?/p>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溫如許哭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該對他那么冷漠,不該在那天夜里說狠心的話。
可她只是不想再回到他身邊而已,她從來不希望他出事。
她一直都希望葉江越來越好,生意越做越強,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所以她才會在他三十歲生日那天,親手為他種下一棵柿子樹,一大清早便去雍和宮為他祈福上香,愿諸天神佛保佑他喜樂平安,事事如意。
王姨去廚房為溫如許燉了一盅椰奶燕窩,又切了一盤她愛吃的水果。
溫如許根本吃不下,沒心情,也沒胃口。
三人坐在客廳,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全都沉默地注視著外面。
今天是葉江的葬禮,此時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溫如許看著熟悉的庭院,想起了那些年住在這里時發(fā)生的事。
有天晚上,是夏天的時候,她從樓上空調(diào)房出來,到院里散步,看到葉江站在亭子里打電話。
一時玩心大起,于是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自以為沒被發(fā)現(xiàn),想從后面嚇唬他。
然而她剛走到葉江背后,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他反手摟住腰,強勢地抱進了懷里。
她耍賴,在他懷里又扭又打,還倒打一耙:“葉江你耍賴,重來,重新再來一遍!”
葉江笑得無奈又寵溺:“重來你也贏不了?!?/p>
溫如許氣哼哼地瞪他一眼:“那你就不能讓著我嗎?”
葉江嘴角微勾,笑得傲氣又狂妄:“主要是我從來沒輸過,不知道該怎么輸?!?/p>
溫如許擰他胳膊:“沒有人永遠是贏家,你總有輸?shù)囊惶?!?/p>
葉江挑了下眉:“就算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一定是輸在你手里。許許,你希望有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