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
一道沉穩(wěn)厚重的中年男聲,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響了起來。
“是老龔?怎么了,火急火燎的?!?/p>
“魏哥!”
龔天明聽到這個聲音,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繃緊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
“魏哥!救我!我快不行了!”
他的聲音,充滿哭腔。
“有個瘋子要殺我!他是個瘋子!”
27056702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被他活生生卸下來一條!!”
正午的毒日,穿透車窗玻璃,毫不留情地炙烤著車內(nèi)的一切。
龔天明感覺這車里就像個蒸籠,自已快要窒息了。
偏偏車里的空調(diào)……不是壞了,而是他根本騰不出手去開。
那條被折斷的右臂軟塌塌地耷拉著,像一截不屬于自已的爛肉。
每一次顛簸,每一次輕微的轉(zhuǎn)向,都牽扯著右肩深處的斷骨。
鋒利的骨頭茬子在血肉里摩擦,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微響。
那種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滾滾而下。
流過布滿灰塵的臉頰,與傷口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又咸又澀。
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分不清,這到底是痛出來的冷汗,還是熱出來的汗水。
嘴唇干裂,起了厚厚一層死皮。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已上一次這么狼狽,是什么時候了。
記憶的閘門被劇痛沖開,好像是三十多年前,他還不是什么名動大夏的企業(yè)家。
他只是一個瘦弱、陰郁,不招人喜歡的高中生。
因為一點口角,在放學路上被七八個混混堵在一條死巷子里。
拳頭,腳,冰冷的泥水……他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任由那些攻擊落在身上。
那時的無助,那時的恐懼,和現(xiàn)在何其相似!
不!現(xiàn)在更甚!
那個巷子里的混混,只是想打他一頓,搶走他口袋里幾塊錢的飯票。
而剛剛那個叫蘇誠的雜種……
那個雜種是真的想殺了他!
他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個眼神!
“魏哥!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龔天明對著手機,發(fā)出了近乎哀求的嘶吼。
他的尊嚴,他的城府,他的一切偽裝都在死亡的恐懼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現(xiàn)在,只想活著!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顯然,這突如其來的,充滿血腥味的緊張氣氛,讓對方也愣住了。
……
京城,某棟戒備森嚴的辦公樓內(nèi)。
一間裝修古樸典雅,又不失莊重的辦公室里。
年約五十,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的男人,正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
他眉頭微蹙,將手中的定制鋼筆輕輕放下。
筆尖在未干的墨跡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
辦公桌的角落,一塊精致的黃銅銘牌上,清晰地鐫刻著一行字。
——大夏科技部,副部長,魏家星。
他看著正在通話中的手機,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龔天明?
那個與自已私交甚密,又承載著國家芯片產(chǎn)業(yè)突破希望的明星企業(yè)家?
在大夏的國土上,被人追殺?
胳膊還斷了?
開什么國際玩笑。
魏家星的第一反應,不信。
龔天明這個人,他很了解。
明面上是白手起家,眼光獨到,善于發(fā)掘人才的商界奇人。
但實則性子陰冷,心狠手辣,工于心計,做事滴水不漏。
這些年,倒在他手上的商業(yè)對手,明里暗里,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那些所謂的“意外”,所謂的“破產(chǎn)跳樓”,有多少是他精心布置的杰作,魏家星心里一清二楚。
誰能把他逼到這個份上?
而且,龔天明如今的身份地位,何其敏感。
他是大夏科技自強的旗幟性人物,是上面多次點名表揚的“國家技術(shù)脊梁”。
他手里的芯片項目,關(guān)系到國家未來十年的戰(zhàn)略布局。
動他,就是動國家的臉面。
動他,就是跟整個科技部的政績過不去。
誰有這個膽子?
魏家星略作思索,手指在光滑冰涼的紅木桌面上,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了兩下。
噠。
噠。
他需要確認情況。
他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隨即,他點開了手機屏幕上的一個選項。
——視頻通話請求。
……
“滴滴滴——”
刺耳的提示音,讓本就心煩意亂的龔天明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瞟了一眼屏幕。
視頻通話?
他心底暗罵一聲。
這個姓魏的!都什么時候了,還這么多心眼子!還在懷疑我?
但他別無選擇。
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救命稻草。
左手死死把著方向盤,商務車在顛簸的土路上瘋狂蛇行,像一條垂死的泥鰍。
龔天明只能低下頭,用下巴去夠那個亮綠色的,代表“同意”的觸屏圓點。
屏幕上,沾滿了他額頭滴落的汗水和血污,滑膩不堪。
第一次,沒點中。
第二次!
他猛地一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終于接通了!
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魏家星那張熟悉的,略帶威嚴的方臉。
龔天明顧不上調(diào)整姿勢,只能用手背抵著方向盤,將手機舉到面前,讓攝像頭對著自已。
“魏哥!”
他剛喊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誰知視頻那頭的魏家星,看到他這副尊容,竟然笑了。
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一絲玩味的笑。
“你小子,搞什么鬼?”
“怎么,學那些小年輕,提前開始玩萬圣節(jié)的血腥cosplay了?妝化得不錯,挺逼真?!?/p>
龔天明聽到這話,氣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萬圣節(jié)?
cosplay?
我他媽命都快沒了!
一股暴虐的怒火從心底直沖天靈蓋!
要不是對方位高權(quán)重,要不是自已現(xiàn)在有求于他,他早就破口大罵了!
他咬碎了后槽牙,將所有的屈辱和憤怒,全部咽回肚子里。
像吞下一塊燒紅的烙鐵。
廢話,已經(jīng)沒用了。
他猛地調(diào)整手機角度,將攝像頭,對準了自已那條無力垂著的右臂!
一個血腥的特寫!
被強行撕裂的昂貴西裝布料下,森白的斷骨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氣中!
斷骨周圍,血肉模糊。
幾根牙簽粗細的,鮮紅色的筋條還連接著斷裂的兩端,隨著車輛的顛簸,微微晃動!
那畫面,觸目驚心!
簡直比恐怖片里的特效,還要真實,還要駭人!
“……”
視頻那頭,魏家星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他瞳孔猛地一縮!
手里的鋼筆,從指間滑落,“當啷”一聲掉在紅木桌面上。
“這……”
他終于意識到,龔天明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受了重傷!
而且是足以致殘的重傷!
“怎么回事?!”
魏家星的聲音,瞬間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股久居上位的怒火,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
“誰干的?!”
“天明!你告訴我,是誰?!”
“你是我們大夏在AI芯片領(lǐng)域,突破歐美技術(shù)壟斷的希望!誰他媽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你?!”
“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不管他是誰,有什么背景,我讓他牢底坐穿!”
“難道,是外國特工的暗殺?”
聽到魏家星這番話,龔天明那顆墜入冰窟的心,終于回暖了些許!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要的就是這個承諾!
他強忍著劇痛,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快意。
他用嘶啞到極致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
“不,不是商業(yè)暗殺。”
“是蘇誠!”
“是那個父母為國捐軀的英雄之后!國防科大的學員,蘇誠?。 ?/p>
“……”
蘇誠。
當魏家星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
“哐!”他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
他臉上那股滔天的怒火,就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瞬間,熄滅得一干二凈!
他臉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形一晃,踉蹌著跌坐回身后的高背椅上!
他一時沒有做聲。
辦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龔天明在電話那頭,因為劇痛和喘息,而發(fā)出的沉重呼吸聲。
魏家星的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
蘇誠……
這個名字,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前段時間,轟動全國的英雄事跡報告會上,這個名字被反復提及。
他的父母,是最高層都親自過問的國之英烈。
這個年輕人,現(xiàn)在還是國防科大的寶貝疙瘩,是軍方重點培養(yǎng)的未來將星。
他身上,匯聚了太多的光環(huán),太多的關(guān)注。
那不僅僅是榮譽,更是一道道堅不可摧的護身符!是官方、軍方、乃至全國洶涌民意共同鑄就的銅墻鐵壁!
動他?
魏家星的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冰冷的汗。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動了蘇誠,捅出的簍子,就不是他一個科技部副部長能兜得住的。
到時候別說保住龔天明,連他自已都可能被牽連進去,仕途徹底完蛋。
龔天明這個蠢貨!
他怎么會惹上這么一個煞星?!
良久。
良久。
魏家星才重新開口。
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憤怒和殺氣。
反而多了一絲……疲憊和告誡。
一種刻意拉開距離的疏遠。
“天明啊……”
他的語調(diào),放得很緩,很輕。
“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
龔天明此時神情激憤,卻沒有聽出這話里的一絲異樣。
他開始添油加醋的涂改事實,將蘇誠描繪成一個看上他企業(yè)資產(chǎn)和光明未來的惡霸軍二代。
“……”
“……魏哥,就是這樣!”
“他借著我弟弟和其他人的沖突,讓我卷入其中,用軍方的背景強行要挾我轉(zhuǎn)讓全部股份?。 ?/p>
聽到這。
對面的魏家星心里更有譜了,他甚至在心里冷笑一聲。
轉(zhuǎn)讓股份?這種鬼話騙騙三歲小孩還行!
人家蘇誠是什么人,官方背書過的,屢遭黑惡和腳盆雞欺凌的軍方太子,前途光明得很!
人家軍校生活忙得很,會額外抽出時間,專門盯上你的企業(yè)?
十之八九,是這龔天明惹錯了人,發(fā)現(xiàn)時候已經(jīng)晚了!
他略作沉吟,淡淡道:“聽哥一句勸,你也知道對方是什么背景,這種人,我們?nèi)遣黄稹!?/p>
“這件事,就當沒發(fā)生過。你先找個地方處理傷口,后續(xù)的補償我來想辦法,但是千萬不要再去惹他了?!?/p>
“就這樣吧?!?/p>
“別,魏哥……”
魏家星的聲音漸漸冰冷,“天明啊,你現(xiàn)在……畢竟還沒死,對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了?
畢竟我……還沒死?!
就這樣吧?
龔天明舉著手機,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視頻里,魏家星那張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疏遠的臉。
大腦,一片空白。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嗡——
世界仿佛瞬間靜音。
車輪碾過砂石的聲音消失了。
引擎的轟鳴聲消失了。
他自已粗重的喘息聲也消失了。
耳邊只剩下一種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是他信念崩塌的聲音!
這是誰?
這是剛才還對自已稱兄道弟,承諾要為自已出頭的魏長官?
這是那個前一刻看到自已手臂被廢,還怒不可遏,聲稱要讓對方牢底坐穿的魏家星?
現(xiàn)在……就因為聽到了“蘇誠”兩個字。
就勸自已算了?
就勸自已,當這件事沒發(fā)生過?
臥槽?!
一股比斷臂之痛強烈千百倍的寒意,從他的心臟深處猛地炸開!
他透過后視鏡,看到了自已的臉。
那張臉上血污與塵土交織,但那雙眼睛里,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灰敗的,死寂的……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