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倆拖著沉重的戰(zhàn)利品,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到了自家院門口。
院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油燈昏黃的光。
陳光陽剛想喊媳婦開門,就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嚷嚷聲,還有個更焦急、更沙啞的聲音在勸:
“哥!別哭!別哭!大好人快回來了!他指定有招兒!”
這聲音……是饅頭和油餅那哥倆?
這大半夜的,他倆不在縣里樸老板的倉庫待著,跑靠山屯來嚎啥?
陳光陽心頭一緊,獵人的直覺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麻煩味兒。
他推開院門。
“吱呀……”
院里的景象讓他和李錚都愣了一下。
電燈昏黃的光暈下,媳婦沈知霜裹著厚厚的棉襖,臉上帶著驚惶和擔憂。
她旁邊,站著傻大個兒饅頭,正咧著大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哥哥瘸子油餅則死死拽著饅頭的胳膊,急得額頭上青筋都蹦起來了。
油餅那條瘸腿似乎支撐得更吃力,整個人顯得更加佝僂。
兩人都穿著沾著泥雪的單薄棉襖,顯然是一路急趕過來的,凍得夠嗆。
陳光陽和李錚拖著巨大狼尸的動靜驚動了院里的人。
“哎呀我的媽!”
沈知霜一眼就看到了陳光陽大腿上被血浸透又凍硬的棉褲破口,還有他那蒼白疲憊的臉色,嚇得驚呼一聲,也顧不上院里的饅頭油餅了。
幾步就沖了過來,“光陽!你這是咋整的?!傷哪兒了?快讓我看看!”
“沒事兒,媳婦,皮外傷,讓青皮子撓了一下?!?/p>
陳光陽強撐著擠出個笑容,把身體重量倚在拄著的樹枝上,朝狼尸努了努嘴,“喏,跟這畜生干了一仗,它沒干過我?!?/p>
沈知霜心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趕緊攙住他另一邊胳膊:“還逞能!快進屋!錚子,你也快進來!這肩膀咋也破了?”
她這才注意到李錚肩膀的傷。
李錚憨厚地笑了笑:“師娘,我沒事兒,就劃破點皮?!?/p>
“師父老尿性了!這么大的狼!”
饅頭也忘了哭,瞪大眼睛看著那巨大的狼尸,一臉崇拜,暫時把心事拋到了腦后。
但油餅可沒忘。他推開傻弟弟,一瘸一拐地緊走兩步,撲到陳光陽跟前。
那張老實巴交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恐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光…光陽兄弟!你可算回來了!出…出大事了!樸…樸老板他…他讓人給綁了!”
“啥玩意兒?!”
陳光陽腦袋“嗡”的一聲。
大腿的傷口被這消息一激,又是一陣鉆心的疼,讓他眼前金星亂冒。
他一把抓住油餅的胳膊,力道之大,捏得油餅直咧嘴,“你說清楚!樸老板咋了?誰綁的?!”
油餅被陳光陽這要吃人的眼神嚇得更哆嗦了,語無倫次:“綁…綁走了!昨…昨天晚上!那些人…要錢…要十萬塊!不給錢就…就要撕票!撕票啊光陽兄弟!”
他的眼淚也跟著下來了。
“樸老板要是沒了…俺們哥倆可咋整…那幫人太狠了…”
“十萬?!”沈知霜倒吸一口涼氣,這年頭,別說靠山屯,整個東風縣能拿出十萬現(xiàn)金的人恐怕都鳳毛麟角!
這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陳光陽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比剛才在雪地里被狼撲那會兒還要冰涼。
樸仁勇!
這棒子,或者說日本商人,可是他彈藥洞生意的大金主!
榆黃蘑、銀耳,這兩樣穩(wěn)定且利潤豐厚的進項,幾乎全靠樸老板這條渠道往外走!
彈藥洞里,老丈人、小舅子、閆東閆北、二埋汰三狗子,那么多人的工錢,那么多張嘴指著這個吃飯!
更別提這樸老板路子野,時不時還能給他陳光陽整點“稀罕玩意兒”的私活,賺筆大的外快。
樸老板要是真被撕了票,或者被綁得下落不明斷了聯(lián)系。
他陳光陽的彈藥洞生意立馬就得癱一大半!
這他媽不是要他的命根子嗎?!
一股邪火“噌”地竄上陳光陽腦門,壓過了傷口的疼痛。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油餅:“油餅!別嚎了!把眼淚憋回去!跟我進屋,從頭到尾,一五一十說清楚!
咋回事兒?誰綁的?在哪兒綁的?綁匪留了啥話?一點細節(jié)都別漏!”
陳光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
像塊冰冷的鐵砸在地上。
油餅被他震住了,下意識地抹了把臉,抽噎著點頭。
沈知霜知道事情緊急,也顧不上仔細查看陳光陽的傷勢了。
趕緊和李錚一起,先把陳光陽攙扶進暖和的屋里炕上坐下。
又讓李錚去灶房燒熱水,準備干凈的布條和熱水。
饅頭也跟進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陳光陽靠在炕頭,扯開被狼爪撕破的棉褲褲腿。
傷口不算太深,但皮肉翻卷,看著嚇人,血雖然被布條勒住止住了大半,但還在慢慢滲。
沈知霜咬著嘴唇,眼圈紅紅地去找藥粉和干凈布。
“說!”陳光陽沒管自己的腿,目光釘在油餅臉上。
油餅咽了口唾沫,努力組織語言,聲音依舊帶著顫:“是…是昨天晚上…大概…大概九點多鐘吧?天都黑透了。
樸老板…樸老板他說要出去會個朋友…”
“會朋友?啥朋友?男的女的?”
陳光陽打斷他,敏銳地抓住了關鍵。
油餅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無奈:“是…是個女的…叫…叫小翠花…是…是縣里老劉家澡堂子搓澡工老劉頭的…那個…相好…”
他聲音越說越小,顯然覺得這事兒說出來丟人。
陳光陽心里暗罵一聲:“操!這個老色鬼!”
樸老板好色這點。
他上輩子就知道,這家伙仗著有錢有身份,在女人這事兒上從來就沒個正形。
樸老板“總惦記搞破鞋”,沒想到真捅出這么大簍子!
“接著說!”
“樸老板打扮得油光水滑就去了。
說…說就在那小翠花家…不遠,晚上就回來。”
油餅繼續(xù)道,“俺跟饅頭就在倉庫院里收拾白天收的山貨…哦,對了,昨天下午剛收了一批光陽兄弟你那邊送來的銀耳,品相老好了,樸老板還夸呢…”
“說重點!”陳光陽皺眉。
“是是是!”油餅一激靈。
“俺們一直等到后半夜,快一點了!樸老板還沒回來!俺這心里就有點毛了…
剛想叫上饅頭去那小翠花家附近瞅瞅…院門就被人‘哐當’一腳踹開了!沖進來四個蒙著臉的漢子!手里都拿著家伙…有攮子,還有鋸短了把兒的洋炮!”
油餅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臉上又浮現(xiàn)出恐懼:“那領頭的…個子不高,但眼神賊兇…跟刀子似的!
他一把就薅住俺脖領子,問俺是不是樸老板的人…俺…俺嚇懵了,就點頭…他就說,‘告訴你們那棒子主子,他睡了我們老大的女人,現(xiàn)在人在我們手里!
想要人活命,準備十萬塊錢!明天晚上十二點整,把錢裝麻袋里,扔到城西亂葬崗子最大的歪脖子老柳樹底下!
敢報警,敢?;樱偷戎帐?!’
說完,他們…他們就把俺和饅頭踹倒在地,還…還拿槍托砸了俺瘸腿一下…然后就跑了…”
“操他媽的!”
陳光陽氣得一拳砸在炕沿上,震得土炕嗡嗡響。
果然是因為女人!
美人計!
這是被人下了套了!
樸仁勇這個精明的假鬼子假棒子,在錢上比猴都精,偏偏在女人褲襠里栽了大跟頭!
“他們…他們還說啥沒?有沒有留下啥東西?”陳光陽追問道。
“東西?”
油餅茫然地搖搖頭,“沒…沒有…哦!對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領頭踹俺的時候,俺…俺趴在地上,好像…好像看見他腳上穿的鞋…是那種翻毛的大頭皮鞋!鞋頭那塊…好像…好像蹭掉了一大塊皮…”
翻毛大頭皮鞋?蹭掉皮?
陳光陽腦子里飛快轉(zhuǎn)動。
這年頭,能穿得起嶄新翻毛皮鞋的人不多,一般都是有點身份或者混得不錯的。
蹭掉皮…說明這鞋穿著干過重活或者走過很糙的路?
這是個線索,但范圍太大。
“光陽兄弟…這可咋整啊?十萬塊啊…就是把俺們哥倆骨頭渣子砸碎了賣,也湊不出這么多錢??!”
油餅又哭喪起臉,“樸老板要是沒了…那倉庫…那收山貨的活兒…全完了?。 ?/p>
旁邊的饅頭也跟著嗚嗚哭起來:“大好人…救救樸老板吧…他…他還答應過年給俺買新棉襖呢…”
沈知霜正小心翼翼地給陳光陽清理傷口,撒上止血消炎的藥粉,聽著饅頭的話,心里也是一酸。
這哥倆雖然一個傻一個瘸,但心地純良,樸老板對他們其實也算不錯。
陳光陽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十萬塊,他手頭現(xiàn)在根本拿不出這么多現(xiàn)金。
硫磺皂廠的錢要周轉(zhuǎn)擴大生產(chǎn),彈藥洞那邊剛投了錢,蔬菜大棚也壓著資金,涮烤店、酒坊、雜貨鋪、車隊…
攤子鋪開了,錢都在流動,現(xiàn)金根本抽不出這么多。
更何況,綁匪要的是現(xiàn)金!
十萬塊現(xiàn)金,堆起來就是一座小山!
短時間內(nèi)根本湊不齊!
但樸老板必須救!
不僅是為了那份穩(wěn)定的財路,更是因為這事兒他陳光陽不能不管!
樸仁勇是在東風縣,是在他陳光陽的地頭上被人綁的!
綁的還是他的大客戶!
這要是不管,他陳光陽在東風縣攢下的名頭、威信,都得折進去一大截!
以后誰還敢放心跟他做生意?
那些暗地里眼紅他產(chǎn)業(yè)的人,還不得趁機撲上來踩幾腳?
而且,綁匪敢開口要十萬,說明知道樸仁勇的底細,知道他油水厚。
這事兒,恐怕沒那么簡單。
是單純的圖財害命?還是有人借機報復?
或者…是沖著他陳光陽來的?
一個個念頭在陳光陽腦子里飛速閃過。
他看了一眼自己還在滲血的大腿,媽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油餅,饅頭,”
陳光陽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樸老板,我肯定救!你們倆別嚎了,聽著心煩!”
他這話一出,油餅和饅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聲立刻止住了,眼巴巴地看著他。
“媳婦,”陳光陽轉(zhuǎn)頭看向沈知霜,“給我找條干凈厚實的棉褲換上,傷口先這么包著。再給我弄點吃的,硬實點的,苞米面餅子就成,快!”
“光陽!你這腿…”沈知霜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心疼得直掉眼淚。
“死不了!”陳光陽打斷她,眼神堅定,“皮肉傷,養(yǎng)兩天就好。現(xiàn)在救人要緊!樸老板要是真折了,咱家損失更大!快去!”
沈知霜知道自家男人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抹了把眼淚,不再多說,趕緊去翻箱倒柜找褲子,又招呼李錚去灶房熱餅子。
陳光陽又看向油餅:“你說的小翠花家,在縣里哪個旮旯?具體點!”
“在…在城北,老屠宰場后面那條胡同…第二家…門口有顆半死不活的老榆樹!”油餅趕緊回答。
“屠宰場后面…”
陳光陽瞇起眼睛,那地方他知道,魚龍混雜,住的都是些底層苦哈哈或者不太正經(jīng)的人家。
“饅頭!”他又看向傻大個。
“???大好人?”饅頭吸溜著鼻涕。
“等會兒跟我去縣里!到了地方,你去東風縣公安局,就說是我陳光陽讓你去的!
告訴他們,樸仁勇樸老板被人綁架了,綁匪索要十萬贖金,今晚十二點城西亂葬崗交易!
讓他們立刻、馬上派人,秘密地,給我把亂葬崗圍了!
記住沒?就說我陳光陽說的!”陳光陽一字一句,交代得清清楚楚。
“找…找公安?”饅頭有點懵,樸老板不是不讓報警嗎?
“對!找公安!你就照我剛才的話說!一個字兒不能差!”
陳光陽語氣加重,“油餅,你看著他點,別讓他說岔了!”
“哎!哎!光陽兄弟你放心!俺…俺記住了!找李局長孫局長,說樸老板被綁了,要十萬,今晚十二點亂葬崗,光陽兄弟讓去圍上!”
油餅用力點頭,復述了一遍。
“嗯!”陳光陽這才稍微放心點。
饅頭雖然傻,但聽話,油餅關鍵時刻還算拎得清。
這事兒光靠自己拖著條傷腿去查,風險太大。
必須動用公安的力量,雙管齊下!
李衛(wèi)國和孫威剛升了市局,但東風縣局的老班底還在,而且都認得他陳光陽,知道他的分量。
綁匪不讓報警?去他媽的!
老子偏要報!不僅要報,還要讓公安在交易地點布下天羅地網(wǎng)!
但這只是兜底的保險,關鍵還得看自己能不能在交易前把樸老板救出來,或者摸清綁匪的底細!
很快,沈知霜找來了干凈厚實的棉褲,在李錚的幫助下,忍著疼給陳光陽換上。
傷口被厚棉褲一裹,稍微活動還不至于崩開,但那種摩擦的刺痛感依舊清晰。
熱騰騰的苞米面餅子也端了上來,陳光陽狼吞虎咽地塞了兩個,又灌了一大碗熱水,感覺身上有了點熱乎氣兒。
“錚子,你身上有傷,在家好好待著,幫師娘照看點?!标惞怅柗愿览铄P。
“師父!我跟你去!”李錚急了,他肩膀那點傷根本不叫事。
“聽話!”陳光陽瞪了他一眼,“在家養(yǎng)著,看好家!這狼皮等我回來再剝!”他指了指院里那巨大的狼尸。
李錚看著師父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悶悶地“嗯”了一聲。
陳光陽撐著炕沿站起來,雖然腿還是疼得厲害,走路一瘸一拐,但那股子彪悍勁兒又回到了身上。
他走到墻邊,掀開掛在墻上的舊年畫,露出后面一個隱蔽的小洞,伸手進去摸索了幾下。
等他轉(zhuǎn)過身,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把用油布包著的家伙……
正是那把別在腰后防身的南部十四式手槍,俗稱“王八盒子”!
他動作麻利地卸下彈夾檢查了一下,八發(fā)子彈壓得滿滿的,又“咔嚓”一聲推彈上膛,然后別進了后腰棉襖里面用布條做的簡易槍套里。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棉襖傳來,讓他心里稍微踏實了點。
“走!”陳光陽對油餅和饅頭一揮手,率先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光陽!你…你小心點??!”沈知霜追到門口,聲音帶著哭腔。
“知道!看好家!”陳光陽頭也沒回,聲音消失在院外的風雪中。
油餅趕緊拉著還在發(fā)愣的饅頭跟上。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村口,陳光陽的挎斗摩托車被點燃發(fā)動起,然后被踹著了。
陳光陽讓油餅坐挎斗里,饅頭坐后座抱緊他。
忍著腿疼踹著了火,摩托車發(fā)出低沉有力的轟鳴。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頂著未停的寒風,噴著黑煙,朝著東風縣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腿上的傷口隨著摩托車的顛簸一陣陣抽痛。
但陳光陽的眼神在昏暗的天色中卻亮得嚇人,里面燃燒著冰冷的怒火和不容退縮的決絕。
樸仁勇,你個老色鬼!
老子這回為了撈你,可是拖著半條傷腿在玩命!
你他媽最好給老子挺??!
東風縣籠罩在破曉前的死寂里。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月光在寒風中搖曳,在雪地上投下鬼魅般晃動的影子。
摩托車碾過積雪的街道,聲音被空曠放大,顯得格外刺耳。
按照油餅指的方向,陳光陽把車開到了城北老屠宰場附近。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經(jīng)年不散的血腥和牲口糞便的混合氣味。
他把車熄火,停在一條堆滿垃圾和積雪的狹窄胡同口。
“就…就這條胡同,往里走,第二家…門口有棵老榆樹?!?/p>
油餅指著黑黢黢的胡同深處,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恐懼。
陳光陽點點頭,示意饅頭:“饅頭!記住我的話沒?現(xiàn)在,立刻去公安局!照我剛才教你的說!快去!”
饅頭用力點頭:“記住了大好人!找李局長孫局長,說樸老板被綁了,要十萬,今晚十二點亂葬崗,你讓去圍上!”
說完,轉(zhuǎn)身就朝著記憶里公安局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去了。
他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晨光中顯得有些笨拙,但跑得飛快。
“油餅,你在這看著車,別亂跑?!标惞怅栍纸淮惋?。
帶著個瘸子進去,萬一有情況反而是累贅。
“哎!光陽兄弟,你…你可千萬小心啊!”油餅滿臉擔憂。
陳光陽沒再說話,從后腰拔出“王八盒子”,檢查了一下保險,反手握在袖筒里藏好。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屠宰場特有的腥臊味灌入肺腑,讓他精神一振。
他拖著傷腿,忍著疼痛,像一只受傷但依舊警惕的豹子,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條彌漫著不祥氣息的胡同。
胡同狹窄而骯臟,兩邊是低矮破敗的土坯房或磚房,墻壁斑駁,很多窗戶都用破木板或塑料布釘死了。
積雪被踩得泥濘不堪,混合著垃圾和不知名的污物。
油餅說的第二家很好認,門口果然有一棵歪脖子老榆樹,在寒風中光禿禿地伸展著枯枝,像一只干瘦的鬼爪。
小翠花家的院門是兩扇破舊的木門,虛掩著一條縫。
里面黑漆漆的,聽不到任何動靜。
陳光陽沒有貿(mào)然推門。
他貼著冰冷的土墻,側耳傾聽了一會兒。
只有風聲在胡同里嗚咽。
他蹲下身,忍著腿疼,湊近門縫朝里看。
院子里很亂,堆著些破筐爛瓦,同樣覆蓋著積雪。
正房的門關著,窗戶黑著燈。
太安靜了。
安靜得反常。
如果樸老板昨晚在這里被綁,或者發(fā)生過搏斗,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要么是收拾干凈了,要么…這里根本不是第一現(xiàn)場!
陳光陽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門框、門檻附近的積雪。
忽然,他眼神一凝!在門框內(nèi)側離地約半尺高的地方,有一小塊不太明顯的、深褐色的污漬!
在灰暗的光線下,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
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湊到鼻尖聞了聞。
一股極其微弱的、鐵銹似的腥氣!
是血!
干涸不久的血!
陳光陽的心往下沉了沉。
這里果然發(fā)生過什么!
他更加謹慎,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沿著院墻,繞到了房子側面,尋找其他可能的線索。
房子側面堆著些柴火和雜物,同樣覆蓋著雪。
陳光陽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寸地面。
突然,在靠近后墻角的一小片沒被雪完全覆蓋的泥地上,他看到了半個模糊的腳印!
那腳印不大,但很深,像是匆忙間重重踩下的。
鞋底的花紋…似乎有些眼熟?
陳光陽蹲下身,湊近了仔細看。
是膠鞋底!
而且是那種勞保常用的、帶粗大菱形防滑紋的膠鞋底印子!
在他記憶里,東風縣不少干力氣活的人,冬天都愛穿這種厚實耐造的膠鞋。
這腳印…是綁匪的?
還是小翠花的?
或者…是樸老板掙扎時留下的?
陳光陽正盯著腳印思索,耳朵里卻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聲響……
是從房子后面?zhèn)鱽淼模?/p>
像是…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他立刻警覺起來,握緊了袖筒里的槍,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朝屋后摸去。
屋后是一條更窄的死胡同,堆滿了各種廢棄雜物和厚厚的積雪。
啜泣聲正是從一個被破草席半掩著的、類似狗窩或者堆放雜物的小棚子里傳出來的!
陳光陽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他能感覺到棚子里有活物的氣息。
他猛地用槍管挑開破草席!
“啊……!”
一聲短促驚恐的尖叫響起,隨即又被死死捂住。
棚子里,一個穿著單薄花棉襖、頭發(fā)凌亂的女人正蜷縮在角落的破棉絮里,滿臉淚痕,驚恐萬狀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陳光陽。
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臉上帶著點風塵氣,但此刻只剩下恐懼和絕望。正是小翠花!
“別叫!想活命就閉嘴!”
陳光陽低喝一聲,冰冷的槍口指向她,眼神銳利如刀,“我是來找樸老板的!說!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他人呢?!”
小翠花看清陳光陽的臉和他手里的槍,嚇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咯咯打顫,但聽到“樸老板”三個字,眼淚又涌了出來。
她拼命搖頭,指著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外面,眼神里充滿了哀求。
陳光陽這才注意到,她的嘴角有淤青,臉頰也腫著,脖子上還有幾道清晰的勒痕!
顯然是被狠狠打過,甚至差點被掐死!
而且,她的嘴巴雖然能發(fā)出嗚咽,但似乎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
“他們…他們打你了?還弄啞了你?”
陳光陽沉聲問,心里那股邪火更旺。這幫綁匪,真他媽夠狠!
小翠花用力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掙扎著,用手急切地在地上比劃著。
先是做了個喝酒的動作,然后又做出兩個人親熱的姿勢,接著猛地做驚恐狀,雙手胡亂揮舞,最后指向胡同外面,做了個被拖走的動作。
她又指向自己的喉嚨,做出一個惡狠狠掐脖子的手勢,然后痛苦地搖頭。
陳光陽看明白了:樸老板昨晚過來,兩人喝酒、親熱,然后有人闖進來,樸老板被抓走,她被打了還被掐了脖子,嗓子可能傷了說不出話。
“幾個人?長啥樣?”陳光陽追問。
小翠花伸出四根手指,然后努力回憶著,臉上露出恐懼。
她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比劃著,意思是蒙著臉。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腳,然后在地上畫了個鞋印……正
是陳光陽剛才看到的那個膠鞋底的菱形花紋!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關鍵,眼睛猛地睜大,用力地指著那個鞋印的某個位置,又做了個“少了一塊”的手勢!
鞋印…少了一塊?
陳光陽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膠鞋底,菱形花紋,鞋印上缺了一塊…這很可能是因為鞋底磨損,某個地方的膠齒斷裂或脫落了!
這是個極其重要的特征!
“還有呢?領頭的是啥樣?”陳光陽繼續(xù)逼問。
小翠花痛苦地搖頭,表示蒙著臉看不清。
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猶豫了一下,顫抖著手指了指陳光陽的腿…然后做了個一瘸一拐的動作!
瘸子?綁匪頭子是個瘸子?!
陳光陽瞳孔猛地收縮!
翻毛大頭皮鞋,膠鞋底缺了一塊,領頭的是個瘸子…這幾個特征瞬間在他腦海里串聯(lián)起來!
他猛地想起一個人!一個本該蹲在笆籬子里,或者吃槍子的人!
崔大疤愣!
那個帶人去樸老板倉庫鬧事、勒索錢財、最后被陳光陽廢了右臂、還被他認出是連環(huán)兇殺案真兇胡三強的幫兇,肩頭有特殊抓痕的崔大疤愣!
那家伙當時就被李衛(wèi)國銬起來帶走了!
難道…他沒死?
或者…他同伙來報復了?
來找樸老板和陳光陽算賬?!
一股寒意順著陳光陽的脊椎爬上來。
如果真是崔大疤愣的同伙,那這事兒就復雜了!
這不僅僅是綁架勒索,更可能是尋仇!樸老板落到他們手里,兇多吉少!
“砰!”
就在陳光陽心念電轉(zhuǎn)之際,一聲沉悶的槍響,毫無預兆地劃破了城北屠宰場上空死寂的黎明!
槍聲似乎…就是從胡同口的方向傳來的!
緊接著,傳來了油餅驚恐到變調(diào)的嘶喊:“光陽兄弟!快跑!有…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