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只有靠山屯零星幾戶人家的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像灑在凍土上的幾點黃豆。
寒風在光禿禿的樹枝間尖嘯,卷起地上殘留的雪沫子。
抽打在陳家的窗戶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更襯得屋里暖意融融的珍貴。
陳光陽剛收拾完碗筷,灶膛里的火還留著余燼,散發(fā)著溫暖的紅光。
他舀了瓢熱水,仔細地把手臉都洗干凈,又兌了盆溫度正好的熱水端進里屋。
“媳婦兒,泡泡腳,舒坦點?!?/p>
他把盆放在炕沿底下的小板凳上,蹲下身,試了試水溫,才扶著沈知霜的腿輕輕放進去。
沈知霜的腳有些浮腫,被溫熱的水包裹著,舒服地輕輕喟嘆了一聲。
陳光陽粗糙的大手力道適中地給她揉捏著小腿和腳踝,那專注的神情。
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全然不見白日里那雷霆一腳的煞氣。
三小只已經(jīng)洗漱完畢,今天他們也在陳光陽和媳婦這屋睡覺。
擠在暖烘烘的被窩里。
二虎和小雀兒眼皮打架,還在小聲嘀咕白天的“英雄事跡”。
大龍則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看看爹給媽洗腳,小臉上滿是安心。
“爹,那個壞胖子副局長,不會再來了吧?”二虎強撐著困意問。
陳光陽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wěn):“管他來不來,來了也給他踹出去。睡你的覺?!?/p>
“爹最厲害!”小雀兒嘟囔著,小腦袋一歪,終于撐不住睡著了。
沈知霜看著眼前這粗糙卻無比溫柔的男人,又看看炕上熟睡的孩子,心里被填得滿滿當當。
雖然對新局長那邊的麻煩還有些隱憂,但這份踏實的溫暖,讓她覺得什么都不怕。
她反手輕輕覆在陳光陽給她捏腳的手背上:“光陽……”
“嗯?”陳光陽抬起眼,目光溫和。
“沒事,”沈知霜搖搖頭,嘴角彎起柔和的弧度,“就覺得,真好?!?/p>
陳光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油燈的光暈里顯得格外憨厚可靠:
“好日子在后頭呢。來,擦干了,躺好?!?/p>
他拿起旁邊烘得暖乎乎的毛巾,仔細地給媳婦擦干腳上的水珠,又掖好被角,這才吹熄了油燈,只留下灶膛里微弱的紅光映著窗欞。
和媳婦一同躺下。
但還沒睡著呢。
一陣不同于寒風呼嘯的、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聲。
粗暴地撕裂了靠山屯的深沉睡眠!
緊接著,是刺耳得令人牙酸的剎車聲,不止一輛車!
“吱嘎……!吱嘎……!”
輪胎碾過凍土的聲音清晰可聞,最終,數(shù)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像幾把巨大的冰刀。
“唰”地一下,蠻橫地穿透薄薄的窗戶紙,將陳家小小的土坯房內(nèi)外照得一片慘白!
“砰!砰!砰!”
粗暴的砸門聲如同擂鼓,伴隨著幾聲刻意拔高的厲喝:
“開門!開門!陳光陽!開門!”
“我們是縣公安局的!快點開門!”
“??!”沈知霜猛地驚醒,心臟狂跳,手下意識地護住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爹!爹!”二虎和大龍也被驚醒,嚇得一骨碌爬起來。
小雀兒則直接“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媽媽懷里。
陳光陽在砸門聲響起的第一時間,就已如獵豹般從炕上彈起!
黑暗中,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沒有絲毫睡意,只有冰冷刺骨的寒芒在閃動。
他迅速套上棉襖棉褲,動作快得驚人。
“光陽!”沈知霜的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
“別怕!沒事兒!”
陳光陽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定海神針,“看好孩子,別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抄起門后那根小兒臂粗、沉甸甸的棗木門栓,卻沒有立刻開門。
外面的砸門聲更急了,夾雜著叫嚷:
“陳光陽!再不開門,我們可要采取強制措施了!”
“識相點!趕緊開門接受調(diào)查!”
陳光陽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怒火。
他不能嚇著屋里的媳婦孩子。
他走到門邊,并沒有立刻抽門栓,而是隔著門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外面的喧囂:
“誰?”
“東風縣公安局!奉命傳喚陳光陽!立刻開門!”
外面一個陌生的聲音吼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聽聲音,不是白天那個小公安。
“什么罪名?”陳光陽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少廢話!開門你就知道了!拒捕罪加一等!”另一個聲音不耐煩地催促。
陳光陽眼神更冷。
他知道,這是沖著他白天踹飛高德勝來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想燒到他陳光陽頭上立威?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棗木門栓,最終還是緩緩抽開了沉重的門栓。
“吱呀……”
厚重的木板門被從外面用力推開,冰冷的寒風裹挾著雪沫子猛灌進來。
門口,站著五六個穿著公安制服的人,為首一人身材高壯,面目陌生,眼神冷硬,手里攥著一紙蓋著紅戳的文書。
后面跟著的幾個,也都是一臉公事公辦的嚴肅,其中就有白天那個小公安,此刻正用一種混合著畏懼和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陳光陽。
兩輛吉普車的大燈明晃晃地照著,把陳光陽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墻上,拉得老長。
“陳光陽!”
為首的高壯公安亮出文書,“根據(jù)縣局領導指示,現(xiàn)懷疑你涉嫌暴力抗拒執(zhí)法,故意傷害國家工作人員高德勝同志!跟我們回局里接受調(diào)查!”
他手一揮,“帶走!”
后面兩個年輕公安立刻上前,就想給陳光陽上手銬。
“住手!不許抓我爹!”
“壞人!放開我爹!”
二虎和大龍像兩只憤怒的小豹子,猛地從里屋沖了出來!
二虎手里竟然還攥著燒火用的鐵鉤子,小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像銅鈴,不管不顧地就要往前沖!
大龍也死死擋在陳光陽身前,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
沈知霜摟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小雀兒,掙扎著要下炕:“光陽!你們憑什么抓人?!”
“小崽子滾開!”那高壯公安眉頭一擰,伸手就要去撥拉二虎和大龍。
“誰敢動我兒子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