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中銘站在灶臺前,鍋里的米粥翻滾著。
帶著濃濃米香味的熱氣里,映著他憨厚的笑容——星月是夸他又勤快,又帥氣?
他在心里洋洋自得:那是,咱當(dāng)兵的,啥活不會干?
被媳婦夸獎后,他干起活來更帶勁兒,攪了攪鍋里翻動的米粥,又拿起抹布,把灶臺擦得亮堂堂的。他擦得仔細(xì),任何角落也不放過,一邊擦,一邊哼唱著《歌唱祖國》,“五星紅旗迎風(fēng)飄揚,勝利歌聲多么響亮……”
他一邊低聲哼唱,不至于吵到外面睡覺的安安寧寧,一邊擦著灶臺。
那塊抹布握在他手里,像握著槍桿般又穩(wěn)又準(zhǔn)。
隨著擦灶臺的動作,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都透著勁兒。
灶臺邊緣濺落的飯粒,黏著的油星,都被他一點點摳下來,動作快卻不毛燥,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勁兒。
這被媳婦夸獎的男人,干活就是帶勁兒。
吃過早飯,謝中銘給安安寧寧拿了新書包,那書包還是他特意去百貨大樓給兩個娃買的。
他把削好的鉛筆和橡皮擦放進(jìn)嶄新的鐵皮文具盒里,又溫柔地囑咐著兩個娃:
“安安寧寧,這鉛筆頭尖兒,比咱菜園的小鐵鍬頭還要利,要是不小心戳到眼睛,就看不見爸爸給你們畫的小鴨子,也看不見幼兒園的五星紅旗了?!?/p>
安安眨著圓溜溜的眼睛,伸手想去碰筆尖,又被謝中銘給攔著。
他把鉛筆尖對著自己的掌心輕輕點了點,“安安寧寧你們看,稍稍一用力就能戳出印子。要是含在嘴里玩,不小心滑進(jìn)喉嚨里,那可就危險了?!?/p>
謝中銘叮嚀著兩個娃時,一臉的溫柔和耐心,“所以安安寧寧在機(jī)關(guān)幼兒園,不可以把鉛筆當(dāng)玩具,更不可以拿著鉛筆玩耍奔跑,記住了嗎?”
安安寧寧齊刷刷地點頭,“記住啦!”
“真乖。我們出發(fā),去幼兒園啦?!闭f著,謝中銘拉著兩個娃的手,和喬星月一起朝堂屋外走。
臨走前,黃桂蘭和陳素英也千叮嚀萬囑咐,要兩個娃在學(xué)堂上仔細(xì)些,別摔跤,別磕碰了。
隨即,黃桂蘭又對著喬星月已經(jīng)走到院子里的背影,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星月呀,一會兒把安安寧寧送去機(jī)關(guān)幼兒園回來后,咱們就去百貨大樓挑選家具?!?/p>
喬星月見謝中銘把兩個娃抱到二八大杠前面的大杠上坐著,自己也跳到了后排用舊衣服墊得軟軟的座椅上,朝著堂屋門口的黃桂蘭揮了揮手,“媽,我知道啦,一會兒我就回來?!?/p>
一輛二八大杠載著安安寧寧和喬星月,穿過大院的巷子,在清晨的陽光中緩緩駛向機(jī)關(guān)幼兒園。
所到之處,惹起一片議論。
“唉喲,這謝師長的四兒子,果然是跟他家保姆亂搞破鞋,搞在一起了?!?/p>
“這謝團(tuán)長不是有媳婦的人嗎?”
“有是有,不過聽說好像是失蹤了,上次不是還登報貼了尋人啟示,張嬸子,你沒看嗎?”
“啥尋人啟示?”
“聽說謝團(tuán)長的媳婦帶著兩個娃在昆城那一帶失蹤了,人還沒找到,謝團(tuán)長先和自家的保姆搞在一起了?!?/p>
“真不害臊!”
“還有更不害臊的,這謝團(tuán)長和他家保姆還鉆玉米地呢。”
“媽呀,謝團(tuán)長平時看著挺正派的人,咋干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這媳婦沒找到,自己先在搞上破鞋了?!?/p>
昨前兩天,大院里對謝中銘和喬星月鉆玉米地的事,一直口口相傳,謠言四起。
謝江騎自行車經(jīng)過的時候,嚴(yán)肅地警告批評過。
可這嘴長在別人身上,大院里的這些嬸子扎堆鉆在一起,還能聊些啥?
不就是聊些東家長,西家短。
原本謝中銘和喬星月鉆玉米地的事情已經(jīng)壓下來了,當(dāng)時陳勝華就警告過在場每個當(dāng)兵的,要他們不許亂傳。
但最近大院流傳最多的,就是謝中銘和喬星月鉆玉米地的事,似乎家家戶戶都知道了。
張紅梅和王淑芬起得早。
王淑芬在服務(wù)社買了一要鮮活的鯽魚,用草繩系著,又端了一塊豆腐,準(zhǔn)備回去做豆腐燉鯽魚。
走到一棵槐樹下,聽聞一群人在議論喬星月和謝中銘鉆玉米地的事,聊得繪聲繪色。
“唉喲喂!這越是正派的人,越不干正派的事。聽說這兩人鉆玉米地的時候,衣服脫得干干凈凈的。兩人抱在一塊兒的時候,那玉米桿子都被壓倒了一大片,地上的泥土都被壓得又硬又板結(jié),這兩人可勁兒地造?!?/p>
“咱能這么不要臉?”
王淑芬正想上前制止這場流言蜚語,便見張紅梅跟人吵了起來。
“李嫂子,你哪只眼睛看見謝家老四跟星月兩人鉆玉米地了,沒看見你就是在這造謠。下次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們在這里造謠,我就告訴大院管委會。別以為你們在這兒瞎咧咧沒人管,造謠是要負(fù)責(zé)任的?!?/p>
張紅梅性格火爆,真想上前撕爛這些人的嘴。
她和黃桂蘭是好姐妹,聽到這些人造謠黃桂蘭兒子兒媳婦的事,就像是在造謠她自己的兒子兒媳婦一樣。
頓時火冒三丈。
她本就嗓音大,吼了這一嗓子,槐樹下嚼舌根子的人都沒再吱聲兒了。
王淑芬走到張紅梅跟前,臉色嚴(yán)肅地掃了眾人一眼,“紅梅,咱別等下次,一會咱就去告訴管委會的人,讓他們好好治治這些亂造謠的。”
張紅梅應(yīng)了一聲,“我看行?!?/p>
槐樹下的周嬸子,哼了一聲,“管你倆啥事,我看你倆就是吃飽了撐的?!?/p>
這周嬸子叫周大紅,上次冤枉安安偷了她家兩毛角,不僅被管委會的人教育了一頓,還賠了喬星月十塊錢的醫(yī)藥費誤工費營養(yǎng)費。
到現(xiàn)在,周大紅還記著仇。
周嬸子也是個不怕事的,她從槐樹下的石凳子站起來,拍著石桌子吼了一聲,“你倆多事精,去管委會告呀!告了還不知道誰挨教訓(xùn)呢。這謝中銘有媳婦了,還亂搞男女關(guān)系,組織上知道了,挨教訓(xùn)的應(yīng)該是他吧。說不定要階級,受處分,丟工作。你倆去告,現(xiàn)在就叫管委會的人來,最好是把保衛(wèi)科的人叫來,看誰怕誰?!?/p>
周嬸子說著,又扯了一嗓子,“這謝家老四就是和他家保姆搞破鞋,就該接受調(diào)查?!?/p>
“嘩啦啦!”
一盆水忽然之間,潑在周嬸子的身上。
那端著水盆潑周嬸子的人,是黃桂蘭。
聽聞這些人如此造謠星月和她家老四,她忍不了,“姓周的,我看就是你在這里帶頭造謠。你去保衛(wèi)科告,我家星月和中銘清清白白,他倆本就是兩口子,不怕被調(diào)查?!?/p>
就算保衛(wèi)科真調(diào)查中銘和星月,他倆有結(jié)婚證,還有茶店村給星月開的身份證明。
越是調(diào)查,越能還中銘和星月的清白。
倒是這些亂嚼舌根子的人,該被好好教育。
黃桂蘭把手中的搪瓷盆往槐樹下的石桌上,用力一拍,“下次誰敢再造謠,讓我聽見一次,我潑他一次?!?/p>
星月教過她,不能忍氣吞聲,遇事不能怕,干就完了。
這盆水潑出去,見這些人都不敢再吱聲,紛紛掉頭,各回各家,只剩下被潑成落湯雞似的周嬸子,黃桂蘭頓時覺得痛快多了。
她一臉嚴(yán)肅,“姓周的,星月是我黃桂蘭認(rèn)可的謝家兒媳婦,不是破鞋。下次你敢再亂嚼舌根子,可就不是潑你一盆水這么簡單?!?/p>
姓周的若真敢再造謠,她可能真豁出去,潑她一盆屎尿。
啥教養(yǎng),啥禮貌,都不必顧了。
跟這種沒教養(yǎng)的,亂嚼人舌根子的,就要用對付惡人的法子。
旁邊的張紅梅和王淑芬,第一次瞧見這么“兇悍”、“不好惹”的黃桂蘭,簡直刮目相看。
周嬸子被潑了一盆水,罵罵咧咧離開,剩下張紅梅和王淑芬,不由夸贊,“桂蘭,看不出來啊,你兇起來的樣子,誰也不敢惹你?!?/p>
黃桂蘭一臉驕傲,“我家星月教我的,對付惡人就要用更惡的法子?!?/p>
說著,黃桂蘭拿起搪瓷盆,“走,去我家坐坐?!?/p>
王淑芬跟在黃桂蘭身側(cè),邊走邊說,“當(dāng)你家兒媳婦,是真有福氣?!?/p>
這婆婆如此護(hù)著兒媳婦,可不就是好福氣嘛。
黃桂蘭一只腿邁進(jìn)自家小院的門檻,笑著說,“星月能嫁進(jìn)我們謝家,是我謝家的福氣。星月可是教會了我很多有用的道理,我啊,還不如她一個年輕姑娘活得通透。”
以前要是讓黃桂蘭遇上這種被人造謠的事,她可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算了。
自從星月教會她一些道理后,她才明白:這人啊,越是忍讓,越是不亮出自己的原則,越是容易被欺負(fù)。只有你表現(xiàn)得不好欺負(fù)的樣子,別人才會有所忌憚。
……
機(jī)關(guān)幼兒園。
晨光把機(jī)關(guān)幼兒園的柏油路曬得暖融融的。
一輛二八大杠“叮鈴”響過。
到了幼兒園門口,謝中銘捏了剎車,穩(wěn)穩(wěn)停下。
一身筆挺的他將安安寧寧從前面的大杠上抱下來,“書包,水壺,都拿好?!?/p>
這是安安寧寧第一次見到機(jī)關(guān)幼兒園長啥模樣。
一排紅磚平房。
寬敞的水泥地戶外地面。
木制的滑梯,蹺蹺板,大轉(zhuǎn)盤。
這些都是安安寧寧不曾見過的,兩個娃眼里冒著金光。
安安看到這些稀奇玩意,早撒開了謝中銘的手,拉著妹妹寧寧跑到了蹺蹺板前坐了上去。
兩姐妹玩著蹺蹺板時,羊角辮上的紅綢子飛起來,笑聲像是一把碎銀,落在灑滿陽光的水泥地上。
穿著樸素的幼兒園老師,笑著盈上來,“這是謝團(tuán)長家的兩個雙胞胎吧,長得可真??!”
安安寧寧禮貌地喊了老師。
喬星月也和老師打了招呼,隨即摸了摸寧寧的腦袋,“寧寧,在幼兒園要聽老師的話。安安也是,記住爸爸說的話,照顧好妹妹?!?/p>
謝中銘站在喬星月的身側(cè),禮貌道,“李老師,我家安安寧寧第一次上學(xué),麻煩你照顧著,感謝!”
“都是我分內(nèi)的工作,應(yīng)該的,謝團(tuán)長放心?!?/p>
這李老師瞧著謝中銘和喬星月站在一起,一個英武挺拔,一個貌美如花惹眼到不行,簡直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看著就讓人舒心。
就在這時,身后走來幾個穿著軍裝的人。
他們臉色嚴(yán)肅地停在謝中銘的身后,那沉重的氣氛讓坐著蹺蹺板的安安和寧寧,笑容忽然一僵,安安用力蹬地的小腿也停下來,有些不安地望向謝中銘。
這時,一個戴著帽子,又黑又瘦又高的軍人,對謝中銘敬了一個軍禮,“謝團(tuán)長,我們是保衛(wèi)科的。”
謝中銘的目光從兩個女兒的身影上抽回來,落在這戴帽子的軍人身上,嚴(yán)肅地回敬了一個軍禮。
身側(cè)的喬星月,已經(jīng)從對方嚴(yán)肅的神色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保衛(wèi)科?
準(zhǔn)沒啥好事。
說不定是鄧盈盈去舉報了。
喬星月正琢磨著保衛(wèi)科找謝中銘有啥事,那戴帽子的軍人便陳述道,“”謝團(tuán)長,有人舉報你亂搞男女關(guān)系,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我們做調(diào)查?!?/p>
果然,如喬得月猜測的那般。
她和謝中銘剛在一起不到兩天,這鄧盈盈又來搞事情。
不是鄧盈盈,還能是誰去舉報他倆?
戴帽子的軍人旁邊,站著一個挺著圓如西瓜大肚的首長,軍綠色的干部服被撐得緊緊繃繃,腰間皮帶勒出深深印子,卻依舊擋不住那股沉甸甸的墜感。
他個頭不算高,臉盤圓胖,皮膚泛著油光,眼睛又細(xì)又長。
眼縫里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樣,掃向謝中銘和喬星月時,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看他擺的這架勢,不像是普通的首長,官一定不小。
喬星月有種直覺,這個西瓜大肚的小眼睛老男人,不會就是謝中銘昨晚跟她說的,謝江和陳勝華的死對頭,趙,趙什么來著吧?
她把腦袋靠近謝中銘,小聲問了一句,“謝中銘,那個大肚子小眼睛的老男人,是不是咱爸的死對頭,趙啥來著?”
“嗯!趙光亮!”謝中銘壓低了聲音,應(yīng)了喬星月一聲。
這時,趙光亮朝旁邊又黑又瘦又高的軍人,遞了個眼神,便見這軍人拿了兩個信封遞到謝中銘面前,“謝團(tuán)長,這是檢舉信?!?/p>
謝中銘接過檢舉信,那大肚子小眼睛趙光亮,眼神陰冷道,“謝中銘,你好歹是一個團(tuán)長,怎么可以干出亂搞男女關(guān)系這種目無組織紀(jì)律的齷齪勾當(dāng)?”
謝中銘握著檢查信,沒有拆開來看。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去舉報了他。
除了鄧盈盈,還能有誰?
他的手指緊緊一攥,“趙首長好歹也是一個師長,怎么能僅憑兩封檢舉信,就亂給我扣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