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藥的聲音清亮,在整個圍場回蕩傳響。
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瑪瑙。
它一下明白過來小主人的意思,晃晃腦袋,揚起了前蹄。
原本牽著韁繩的小廝還覺得輕松,陡然感覺到巨力的拉扯,掌心都被粗糙的韁繩摩擦破了皮,痛得他立馬松開了手。
瑪瑙雙蹄往下踏,腿部肌肉鮮明,盡顯蠻力,嚇得小廝接連逃竄。
沈藥淚眼朦朧,望見這一幕,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時,瑪瑙又回過頭來,看向她。
它在關心她。
沈藥露出一個蒼白卻又寬慰的笑容,“我沒事!你先……”
不等她把話說完,痛苦的馬嘶突然劃破蒼穹。
沈藥瞳孔驟然放大。
是她高興得太早,并沒有注意到有個小廝悄然靠近了瑪瑙。
在一片慌亂之中,舉起手中屠刀,猛地刺進了瑪瑙最為敏感脆弱的脖子。
因這一幕,不遠處圍觀的眾人中,有不少膽子小的直接尖叫出聲。
沈藥仍坐在謝景初的身上,整個人完全僵住。
而那小廝停了一瞬,抽出了刀刃。
血水噴涌而出,將他的全身都染成艷紅色。
他的頭發(fā)上、臉上也沾滿了滾燙的血水,扭過頭來,望向謝景初邀功,聲音因為興奮而止不住發(fā)抖,“太子殿下!小的做到了!”
“看見了嗎,小皇嬸?!?/p>
謝景初保持著躺在地上的姿勢,得意洋洋地看向沈藥,“這就是皇權?!?/p>
可是沈藥什么都沒聽進去。
她定定地望向瑪瑙的方向,相當久的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瑪瑙渾身喪失力氣,轟然倒地,堅強地揚起腦袋,望向沈藥的方向。
那雙眼睛烏黑,純澈,不帶一絲雜質。
沈藥忽然呼吸艱難,仿佛整個心都被壓碎了。
謝景初很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皺起了眉頭,要捉住她的手腕,“你這是什么表情?當時你就應該答應……”
答應改嫁進東宮!
可是不等謝景初把話說完,沈藥忽然站起身。
她沒在意謝景初,站起來的時候,右腳還猜到了他的手指。
疼得謝景初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你站住!”
謝景初呵斥出聲,然而沈藥早已不管不顧,跌跌撞撞地撲向了瑪瑙。
瑪瑙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費力地抬起眼睛看向她,發(fā)出很輕微的鳴叫。
像是在輕輕哭泣,又像是在低聲安撫。
“大夫!去請大夫!”
沈藥朝著四周痛苦喊叫。
只有青雀應了一聲,快跑著去了。
其余人都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她的狼狽模樣。
沈藥低頭去看瑪瑙,很想抱一抱它,可是它傷得這么重,她害怕弄疼了它。
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往下掉,沈藥哽咽說著:“瑪瑙,你別害怕,我……我……”
她想說,我救你。
可是她很清楚,太遲了,自已已經救不了它了。
瑪瑙這時候,卻格外平靜。
它主動地朝著沈藥靠近,將腦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腿上,靜靜凝視著她,似乎是想把她深深記在心里。
小馬不知道很多世間的規(guī)則和道理,它只知道,它最喜歡這個小主人,從見第一面起,就很喜歡。
小馬的脾氣總是不好,不想被人騎著。
可是小主人可以,小主人的朋友也可以。
它享受和小主人一起啃美味胡蘿卜的時光,更享受和小主人一起在草地馳騁,跑在第一名的時光。
小馬不知道,為什么某一天起,就再也見不到主人了。
是小游戲嗎?
小主人最喜歡玩游戲了!
小馬愿意陪著小主人一起玩!
小馬相信,小主人一定會找到它,再度騎著它,在風中馳騁!
風會吹散開她的頭發(fā),也吹動它的鬃毛。
那是小馬最快樂的事了。
小馬等啊,等啊。
在小主人找到它之前,它把自已養(yǎng)得很好很好。
它還是不許任何人騎在它的背上,那是小主人專屬的位置!
小馬等啊,等啊。
它終于再次見到了自已最喜歡的小主人。
她也長大了,長大了好多。
幸好它也長大了,它有了更高大的身軀,更強壯的身軀,它可以載著她去更遠的地方!
可是現(xiàn)在,小馬覺得好疼。
它沒有力氣,也發(fā)不出聲音。
它好像……
快要死了。
雖然好遺憾,沒能和小主人再跑一次。
可是能再見面,已經很好很好了呀。
小馬總是聽人說起“來生”,那似乎是一種遺憾,又是一種祈愿。
現(xiàn)在,小馬希望,來生,也可以做小主人的小馬。
和小主人一起,永遠都會跑第一名!
沈藥感覺懷中猛地一沉。
是瑪瑙,整個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
它死了。
一瞬間,巨大的悲痛徹底席卷了沈藥,一時間,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跪坐在地上,抱著失去呼吸的瑪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
“沈藥!”
謝景初嗓音暴怒,舉著受傷的手指,朝著沈藥大步走近,“你知道你剛才做了什么嗎?還不快點給我……”
不等他把話說完,不遠處,傳來了沉重如雷的馬蹄聲響。
“陛下回來了!”
有人發(fā)出響亮的驚呼。
“還有靖王……”
“靖王也回來了!”
謝景初愕然,心驚地停下腳步。
仿佛兜頭澆下來一盆涼水,謝景初整個人驟然驚醒,環(huán)顧四周,意識到自已剛才做了多么離譜的一件事。
完了。
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心中極度慌亂懊惱,只想趕緊逃走!
面前忽有疾風掠近。
原本坐在輪椅上的謝淵,不知怎么的,竟然到了近前!
身形挺拔修長,面色肅然而又冷沉,強勢氣場壓得謝景初雙腿如有千斤沉重,怎么也邁不開。
“藥藥……”
但是這會兒謝淵顧不上他,而是在沈藥面前蹲下了身。
見她如此狼狽模樣,臉色難看至極。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藥僵硬地抬起臉,看見謝淵,卻一時半會兒沒有動作,以為是自已出現(xiàn)幻覺。
“我回來了。”謝淵聲線溫柔,擰著眉頭,抬手來擦她臉上的淚水。
真實溫熱的觸感,令沈藥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王爺……”
沈藥嘴唇翕動,發(fā)出沙啞的輕喚。
她再也壓抑不住悲傷與委屈,嘴角一撇,終于放聲大哭,“你怎么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