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后,你們錯了。”謝元宸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執(zhí)拗。
這句話,以往只有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石頭才敢這么直愣愣地說出口。
而今日,他都在父皇母后面前失態(tài)落淚了,什么儲君的儀態(tài),什么太子的穩(wěn)重,都拋到九霄云外好了。
他就任性這一回吧!
“宸兒。”崔皇后連忙放柔了聲音,帶著安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你接著說吧,我們聽著呢?!?/p>
謝元宸深吸一口氣,認(rèn)認(rèn)真真道:“你們口口聲聲說瞞著我是為我好,怕我空歡喜一場,怕我受不住失望……可你們想過沒有?”
“這樣天大的事,你們瞞得了一時,能瞞得了一世嗎?”
“若不是今日兒臣碰巧在殿外聽見,若兒臣沒有豁出這張臉問出這句話,日后從別有用心之人口中聽到,是不是會讓我們兄弟之間、會讓兒臣與父皇母后之間,生出無法彌補的嫌隙呢?”
“你們以為是在保護(hù)我,可這種隱瞞反倒讓兒臣成了一個可能被流言和猜忌輕易挑撥的靶子?!?/p>
聽到他擲地有聲的話,崔皇后臉上的溫柔瞬間凝固了。
她只想著不讓兒子承受可能的失望之苦,卻從未想過,這份善意的隱瞞,本身就可能成為傷害的源頭,甚至可能被他人利用,離間他們至親骨肉。
她心底頓時生出幾分后怕,忍不住看了皇上一眼,思考著該怎么回答太子的這些質(zhì)問。
只見皇上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瞞著你的事,是小石頭提議的?!?/p>
崔皇后:“……”
就這么把小石頭賣了,合適嗎?
但想著如今謝翊寧不在京城,等他回京之后,說不定太子氣早就消了。
于是果斷點頭附和:“沒錯,是小石頭特意囑咐我們不要告訴你的?!?/p>
她把那日的情形說了出來。
“是小石頭說怕你日后失望,你知道他那個性子的,我們不答應(yīng)他就死纏爛打。再加上我們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理,最終才決定瞞著你的?!?/p>
謝元宸鎖緊了眉頭。
母后說的,倒像是真的。
小石頭那性子確實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哼,竟然敢瞞著他這個長兄,等他回來后,看他怎么收拾他。
見謝元宸情緒似乎平復(fù)了些,不再像剛才那般委屈得厲害,崔皇后這才稍稍安心,連忙命宮人取來溫水和干凈的軟帕。
水端來了,崔皇后親自擰了帕子,動作輕柔地就要替太子擦拭臉上殘留的淚痕。
謝元宸耳根微紅,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伸手想接過來:“母后,兒臣自己來吧……都是當(dāng)?shù)娜肆?,今日這般失態(tài),實在是……”
他聲音越說越小,帶著點難為情。
這么大個人了,還在父母面前哭成這樣,實在有失儲君體統(tǒng)。
他本想推開母后的手,沒想到崔皇后卻十分堅持。
“長大了又如何?”崔皇后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疼惜和深深的愧疚,“便是你七老八十,做了祖父,在母后這里,你也永遠(yuǎn)是母后的孩子?!?/p>
她一邊細(xì)細(xì)地替他擦拭一邊道:“先前的事,是母后錯了。我和你父皇答應(yīng)你,以后無論什么事,絕不會只告訴小石頭不告訴你?!?/p>
旁邊的文昭帝,既是父親,更是君王。
讓他直接開口認(rèn)錯,終究有些難以啟齒。
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開口,算是默認(rèn)了皇后的承諾:“嗯?;屎笳f的是。以后不會再瞞著你了?!?/p>
謝元宸心頭泛起一陣酸澀,更多的卻是暖意。
那一點最后堵在心口的委屈,隨著母后輕柔的動作,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他吸了吸鼻子,輕輕點頭:“嗯!兒臣若有事,也絕不會有事瞞著父皇和母后?!?/p>
待到臉上收拾干凈,儀容重新恢復(fù)整潔,謝元宸深吸一口氣,徹底平復(fù)了心緒。
他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撩袍跪倒在地,對著龍榻上的帝后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叩拜大禮。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清朗沉穩(wěn),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兒臣御前失儀,驚擾圣躬。請父皇、母后責(zé)罰?!?/p>
他跪得筆直,姿態(tài)恭謹(jǐn),仿佛剛才那委屈質(zhì)問的場景,只是帝后的一場幻覺。
文昭帝和崔皇后對視一眼,有些無奈,但又有些驕傲。
這孩子,終究是委屈狠了才如此失態(tài)。
失態(tài)過后,能迅速找回本心,勇于自省,這份刻在骨子里的端方持重,才最是難得。
他們教養(yǎng)出來的太子,真的很好。
于是文昭帝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臉:“嗯,失儀是真,驚擾也是真。既已知錯請罰……”
崔皇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皇上說出什么重話來。
“那就罰你回去將《孝經(jīng)》和《兄弟》篇,各抄一遍。明日親自呈給朕看?!?/p>
崔皇后聞言,懸著的心瞬間落了地,甚至差點沒忍住笑意,這算什么懲罰。
她立刻接口,聲音帶著如釋重負(fù)的輕快:“抄書好,靜心養(yǎng)性。皇上英明!”
謝元宸也明白父皇這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心下一暖趕忙謝恩:“兒臣謹(jǐn)遵父皇母后教誨?!?/p>
*
遠(yuǎn)在青州的謝翊寧忽然打了兩個噴嚏。
他扭頭看向身旁的鳴珂:“你說,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說本王壞話?”
鳴珂老老實實道:“打噴嚏不能說明有人說您的壞話。您莫不是感了風(fēng)寒?要不請小季大夫來給您瞧瞧?”
謝翊寧:“……”
真是個呆頭鵝。
要是停云在就好了,肯定會興致勃勃地跟他猜是誰在說他的壞話。
唉,今天也是想念停云的一天。
他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不必了,本王好著呢?!彼贌o聊賴地擺了擺手。
這時,秦朔快步走了進(jìn)來。
“王爺,登州那邊已經(jīng)答應(yīng)借兵,您要的一千兵馬已經(jīng)在路上了。”
聽到這話,謝翊寧眼前一亮。
不錯,安全有保障,那接下來就可以引蛇出洞了。
柳家人遲遲不來拜見他,那他就發(fā)發(fā)善心,做個好人,讓他們主動登門吧。
“好,那另一樁事呢,可也辦妥了?”謝翊寧追問。
“回王爺,已辦妥,只等您一聲令下?!鼻厮窋蒯斀罔F的回答。
一種久違的熱血沸騰之感涌上心頭。
哪個男兒不想建功立業(yè),升官發(fā)財呢。
追隨永安王,果真是驚喜不斷啊。
他有預(yù)感,這一回回京,他能再往上升一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