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海沒想到令嘉縣主胃口竟然那么大。
一千兩白銀都填不滿她的肚子。
他哭喪著臉道:“縣主,下官一年的正經(jīng)俸祿,算上祿米折銀也不過百多兩。下官等會兒還要去變賣祖上傳下來的薄田,再找同僚東挪西借才能湊出來那一千兩。下官實在是傾盡所有了,求縣主體恤下官一片赤誠之心啊!”
他一邊說,一邊又重重磕下頭去,額頭一片青紫。
他在心里已經(jīng)把自家婆娘罵了千百遍。
這敗家的蠢婦,害得他要把棺材本都掏出來了。
“罷了?!标讨鹦墙K于松口,“既然邢大人如此誠意,本縣主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雙鯉,隨邢夫人去清點一下,看看有什么合適的物件,能抵得上皇后娘娘賞賜的那份心意?!?/p>
“至于那一千兩,邢大人兩袖清風(fēng),本縣主也不好讓你傾家蕩產(chǎn)。就按你說的辦吧?!?/p>
“是,縣主?!彪p鯉應(yīng)聲,看向被嬤嬤勉強扶起來的邢夫人,笑瞇瞇道,“邢夫人,請吧?”
邢夫人看著雙鯉臉上那抹近乎挑釁的淺笑,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撕爛她的臉。
再轉(zhuǎn)頭瞥見自己那個平日里人模狗樣的知府大人丈夫,此刻正跪在地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一副被抽干了精氣神的窩囊相。
邢夫人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胸口堵得幾乎喘不上氣,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一頭栽倒。
裝暈躲過去再說,這頓打挨了,這錢無論如何都不能賠了!
不曾想雙鯉搶先一步伸手攙扶她,在她胳膊上的軟肉狠狠掐了一下:“夫人,您莫不是想裝暈,逃避責(zé)任?”
邢夫人:“……”
她要撕爛這小賤蹄子的嘴!
可是看著晏逐星那冰冷又帶著警告的目光,她腦海里只剩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幾個字。
連她丈夫,一府之尊,都已經(jīng)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搖尾乞憐了。
她一個后宅婦人,還能翻出什么浪花?
再鬧下去,恐怕就不止是賠錢那么簡單了。
想到那剩下的二十藤條,邢夫人打了個寒顫,背上剛挨過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起來,提醒著她剛才那撕心裂肺的滋味。
她現(xiàn)在真是悔??!
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為什么要賭那一時之氣?
為什么要招惹令嘉縣主身邊這兩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當(dāng)時是豬油蒙了心嗎?
怎么就忘了“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句老話?
就為了逞那一時之快,為兒子報那點仇,就賠上了自己的知府夫人的威嚴,還賠上了積攢多年的私房嫁妝,甚至還可能賠上丈夫的官聲前程。
這代價讓她眼前發(fā)黑,讓她恨不得時光倒流,狠狠抽醒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她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眼前徹底一黑,這次是真的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倒了下去。
雙鯉扭頭看向晏逐星:“縣主,邢夫人真暈過去了?!?/p>
邢天海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今日遭遇的羞辱,是活了半輩子前所未有過的。
這一切,還都是他最親近的人,他的兒子和夫人給他帶來的。
邢天海死死咬著后槽牙,才沒讓自己也跟著暈過去。
“縣主,下官先給夫人請大夫,至于她的私庫,等會兒就讓常嬤嬤去給您打開。”他畢恭畢敬地開口。
晏逐星點了點頭,讓雙鯉和九梔跟著去挑了東西。
雙鯉和九梔在京城里已經(jīng)見過不少好東西了,因此輕而易舉地就能分辨出邢夫人嫁妝里什么東西是真的值錢,什么只是看起來值錢。
見兩人挑了好幾樣值錢的東西,常嬤嬤看著心疼得直抽抽。
不知道夫人醒了,會不會氣得吐血。
兩人滿載而歸,邢天海也湊齊了一千兩銀票交給了晏逐星。
“辛苦邢大人了。”
她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提:“那案子,三日后本縣主再來?!?/p>
邢天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天塌了,短短三天時間,哪里夠他查清楚。
他來不及去罵夫人愚蠢,只交代了管家一句不許夫人出院門,就又火急火燎地領(lǐng)著下屬去查案了。
*
可憐巴巴在后門等著的季行舟,終于等到了晏逐星一行人。
他沒有馬,還得看著車,只能在這干等著了。
看到他們,他趕忙迎了上去,找雙鯉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
聽完雙鯉所說,季行舟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這知府夫人莫不是顱內(nèi)有疾?”
雙鯉認可地點了點頭:“多半是。”
九梔搭話:“也可能是失心瘋?!?/p>
鳴珂跟著附和:“沒瘋干不出這種事?!?/p>
好端端的,他們本來就要走了,縣主也答應(yīng)放他們一馬了,結(jié)果現(xiàn)在好了吧,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行人回到了秦朔給他們安排的宅子。
得知邢夫人被狠狠收拾,棠家人都直呼痛快。
棠云麒則是十分懊悔。
“婋婋,你應(yīng)該帶上我的。我抽人可比雙鯉抽人疼多了。”
晏逐星看著他這模樣,笑道:“好,那下回還有這種事,讓大哥干?!?/p>
“好呀好呀?!碧脑器韪吒吲d興地答應(yīng)了下來。
這是棠家人時隔多年后重新團聚吃的第一頓晚飯,因此棠家人決定做得豐盛一些。
打聽完晏逐星如今的口味,棠風(fēng)陵便親自下廚做她喜歡的菜。
季行舟看到了十分驚訝,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是說君子遠庖廚么,怎么棠先生還親自下廚?”
棠風(fēng)陵微微一笑:“小季大夫,所謂‘君子遠庖廚’,孟子本意,是君子懷仁,不忍聞其聲、見其死,故遠屠宰血腥之地。并非讓人遠離這灶臺?!?/p>
他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晏逐星,語氣滿是愧疚:“今日這頓飯,是婋婋回家后的第一頓飯。她在外多年,酸甜苦辣皆嘗遍。唯獨沒有嘗過我這個當(dāng)?shù)氖炙?,我只是想彌補她罷了。”
晏逐星聽到這話,眼眶有些濕潤。
季行舟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尖。
得,都怪他只讀醫(yī)書,旁的東西都是一知半解。
這下丟人了吧。
他拱拱手道:“晚輩受教了,多謝棠先生指教?!?/p>
“沒什么指教不指教的,互相探討嘛?!碧娘L(fēng)陵笑了笑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棠云麒爽朗一笑:“小季大夫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家是誰有空誰就做飯,不拘男女。我和二弟也常做飯。我阿娘說不會做飯的男人都是蠢蛋。光指望媳婦做飯,哪日若是娶不上媳婦,那不得活活把自己餓死?!?/p>
在場不會做飯的季行舟和鳴珂,齊刷刷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踏進門內(nèi)的謝翊寧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不會做飯的男人是蠢蛋?
那他……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他和小恩人一塊做過荷葉雞,他會做飯。
他才不是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