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璃這才猛然想起,昨天和李清禾約好了今天來取自行車。
她被父母的事情沖擊得心神不穩(wěn),竟把這茬忘得一干二凈。
“顧師父,清禾,你們來了,快請進?!鄙蜴а杆贁科鹎榫w,熱情地將兩人迎進屋。
“嘻嘻,阿璃,我?guī)煾阜且?dāng)面謝謝你,就陪我一塊兒過來了?!崩钋搴掏:米约旱男伦T,親昵地挽住沈姝璃的胳膊解釋。
沈姝璃笑著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顧千雪身上,真誠道:“您對清禾真好?!?p>顧千雪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看著眼前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眼里滿是溫柔。
“姝璃,貿(mào)然登門拜訪,沒有提前知會你一聲,實在抱歉,這是阿姨自己做的點心帶給你嘗嘗,千萬不要嫌棄?!彼龑⑹种邪b精美的禮盒遞給沈姝璃。
沈姝璃連忙雙手接過,有些受寵若驚:“顧師父您太客氣了,快別這么說,您能來是我的榮幸?!?p>顧千雪被她鄭重的模樣逗笑了,無奈道:“你這孩子,就是太客氣。我就是個普通手藝人,以后啊,你就叫我雪姨,別叫顧師父了,聽著生分?!?p>“好,雪姨。”沈姝璃從善如流,立刻改口,“雪姨,清禾,快坐,我給你們泡茶?!?p>謝承淵見她來了客人,不欲打擾她們敘話,便朝著顧千雪和李清禾微微頷首示意,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間,將空間留給了她們。
沈姝璃拿出自己珍藏的靈茶,為兩人沏上。
茶香瞬間溢滿整個客廳,那股清洌甘醇的香氣,讓顧千雪精神為之一振,忍不住贊嘆:“好茶!”
李清禾將一個布袋子放到茶幾上,從里面掏出一沓整整齊齊的錢。
“阿璃,這是昨天你借我穿的衣服鞋子,我昨晚都洗干凈晾干了,手表我也放在這個袋子里了。”
她又從里面掏出一沓錢遞給沈姝璃:“這是我和師父買車的錢,一共四百,你點點?!?p>“那個……阿璃,我?guī)煾刚f,既然要換車,就想換個新點的,牌子無所謂。我瞧著你院里那輛永久牌的就挺新,能不能也按兩百塊賣給我們?”
說到這里,李清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覺得自己臨時變卦有些對不住小姐妹。
沈姝璃對此倒是無所謂,爽快道:“當(dāng)然可以,你們喜歡哪輛就挑哪輛?!?p>顧千雪順勢接過話頭,溫聲問道:“姝璃,聽清禾說,你打算把家里的自行車都處理掉?”
沈姝璃點了點頭,心里隱約有了猜測,好奇地看著她:“是啊,雪姨,您有什么想法嗎?”
“是這樣,”顧千雪的眼神亮了亮,“我們廠里好多同事都缺自行車,可自行車票實在難弄。你要是愿意出,他們肯定搶著要,價錢上絕不會讓你吃虧。你看可以嗎?”
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沈姝璃正愁這些車子怎么處理,顧千雪這提議,算是幫了她的忙。
除了已經(jīng)賣掉的這兩輛,她手里還有沈家剩下的五輛,再加上從周家那邊弄到的那五輛,足足還有十輛車呢。
“當(dāng)然可以!”沈姝璃喜上眉梢,“只是這些車子買的年頭不一樣,新舊程度也不同,價格肯定有差別。您看是讓他們過來挑,還是我想辦法給您送過去?”
顧千雪來之前顯然已經(jīng)盤算好了,她笑著說:“不用你來回折騰,我來的時候看到巷子口有租牛車的,待會兒我直接去租一輛,一趟就都拉回去了?!?p>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認真了幾分:“不過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你和清禾是好姐妹,給我們的是友情價,可賣給外人不能這么算。該是什么價就是什么價,雪姨不能讓你吃虧?!?p>顧千雪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狡黠:“到時候我會跟他們說,我和清禾買車雖然沒要票,但到手價是二百三一輛。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沈姝璃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心里暖洋洋的。
她還以為顧千雪會讓她按之前的低價賣呢,沒想到這位長輩如此拎得清,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行,都聽雪姨的?!鄙蜴χ鴳?yīng)下。
隨后,她便帶著兩人去前院挑車。
顧千雪給自己挑了那輛最新、保養(yǎng)得最好的永久牌。
原本沈姝璃想要按照昨天說好的180元直接讓她拿走,可她愣是給加到了200元。
沈姝璃只能由著她了。
剩下的幾輛,沈姝璃根據(jù)新舊程度和購買年限,都定了市場價,并且把自行車票的價錢按黑市半價折算了進去,價格公道又劃算。
定好價錢,沈姝璃看著兩人,狀似隨意地說道:“我后院庫房里還停著幾輛,成色沒這幾輛好,你們要不要也一起看看?”
從周家弄來的那五輛自行車,只有兩輛是永久牌,剩下三輛是紅旗、金鹿這些牌子,價格本就便宜些,票也相對好弄。
最主要是這兩種自行車只要普通自行車票,比永久鳳凰牌的票便宜一多半。
且都還堆在空間里呢。
她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從空間里取出來,一次性全處理掉。
顧千雪一聽還有,眼睛更亮了。她們刺繡部人多,就算再來幾輛,也絕對能內(nèi)部消化掉。
“要!當(dāng)然要!有多少我們都要了!”
沈姝璃便借口去后院庫房,趁機將空間里的五輛車取了出來,推到了前院。
最后,十輛自行車的總價,一共是1480元。
顧千雪來時顯然帶足了錢,當(dāng)場就將錢給了沈姝璃。
“雪姨,您這是有備而來啊。”沈姝璃看著手里厚厚一沓錢,哭笑不得。
顧千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天聽徒弟說了這事,她就動了心思。
她自己的車都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了,時不時總會出現(xiàn)問題,早就該換了,但她原本沒什么物質(zhì)追求,就一直將就著。
之前手里的自行車票都處理給別人了,所以她現(xiàn)在手頭也暫時沒有票。
現(xiàn)在有了徒兒,她的生活里好像被注入了新的生機,人也有了動力和熱情,她也想趁機將自行車給換了。
更重要的是,她真心想幫沈姝璃解決麻煩,順便也給單位同事謀點福利。
只是沒提前打招呼就上門“掃貨”,她也怕沈姝璃覺得她太會算計。
但沈姝璃心里只有感激,人家?guī)退×颂齑蟮氖?,她高興還來不及。
眼看時間不早,李清禾師徒倆下午還要上班,便起身提出告辭。
沈姝璃堅持把昨天那套衣服和手表都送給了李清禾,又給兩人都帶了一罐靈茶。
李清禾早就跑去巷口租好了牛車,在車夫的幫助下,師徒倆高高興興地把自行車裝車拉走了。
送走兩人,沈姝璃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神情有些恍惚。
剛剛被這么一打岔,她有點忘記下午的安排了。
這時,謝承淵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她們走了?”
“嗯,剛走,她們下午還得上班?!?p>謝承淵沉默了片刻,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不忍,最終還是將一直藏在身后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看著沉甸甸的。
“剛剛,我的人來過了……這是你父母留下的東西,都在這里了……”
沈姝璃的身體猛地一僵,記憶瞬間回籠。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搶過那個文件袋,雙手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回房間了,你自便。”她丟下一句話,甚至來不及看謝承淵一眼,就頭也不回地沖上了二樓。
“砰”的一聲,房門被關(guān)上。
謝承淵嘴唇緊抿,眼底是化不開的擔(dān)憂。
他沒有離開,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停在她的房門前,高大的身軀靠著冰冷的墻壁,就那么靜靜地守著。
房間里。
沈姝璃背靠著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地毯上。
她顫抖著手,打開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厚厚一沓未拆封的信。
有些信封已經(jīng)泛黃,邊角磨損,帶著歲月的痕跡。
每一封信的封面,都用清秀或剛勁的字跡寫著同一行字——“吾女姝璃親啟”。
她的眼淚,在看到字跡的那一刻,便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而下。
她小心翼翼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的角落標注著日期:1956年,冬。
那是10年前,她還在小學(xué),父母第一次將她送去寄宿學(xué)校。
她拆開信封,里面是兩張信紙,一張是母親秀麗的簪花小楷,一張是父親龍飛鳳舞的行書。
母親的信里寫著:
「我的乖囡囡,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和爸爸或許已經(jīng)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要哭,我的寶貝。人生總有別離,只是我們的方式,或許有些特別。記住,你永遠是爸爸媽媽最珍貴的寶貝,要好好吃飯,好好學(xué)習(xí),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太陽生長?!?p>父親的信則簡短有力:
「小阿璃,爸爸此去,是為國,亦是為家。若有不測,勿要悲傷。沈家的女兒,當(dāng)有鐵骨錚風(fēng),要堅強,要勇敢。照顧好自己,爸爸愛你?!?p>短短幾行字,卻像千斤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原來,每一次爸媽出“遠門”,都抱著必死的決心。
原來,他們早已為她安排好了一切,唯獨沒有告訴她,他們走的是一條何等艱險的路。
她一封一封地拆開,一封一封地讀。
有的信寫于深夜,字里行間透著疲憊;有的信寫于清晨,帶著對新一天的期許;有的信里夾著一片風(fēng)干的樹葉,有的信里畫著一個滑稽的小人……每一封信,都充滿了他們對她深沉而克制的愛。
直到她拿起最后一封,也是最厚的一封信。
信封上的日期,定格在了五年前的那個秋天——他們失蹤的前三天。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展開信紙。
這一次,是父母合寫的。
「我們最最親愛的女兒小姝璃:
請原諒爸爸媽媽,再一次用這樣的方式與你告別。
如果說之前的每一次任務(wù),我們都心存僥幸,希望能平安歸來,再親親你肉嘟嘟的小臉。那么這一次,我們預(y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孩子,原諒我們的自私,選擇了這條布滿荊棘的路。生于這片土地,長于這片土地,我們總想為她做些什么。
我們見過太多的苦難和犧牲,我們希望,我們的女兒,以及千千萬萬和我們的女兒一樣的孩子們,能生活在一個沒有硝煙,沒有壓迫,和平安寧的國家。
這個理想,值得我們用生命去捍衛(wèi)。
我們給你留下了足夠你一生無憂的財富,但孩子,物質(zhì)永遠不是最重要的。我們更希望你擁有的,是善良、正直、勇敢的品格,是愛與被愛的能力。
這些年,我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童年,沒能陪在你身邊,看你一點點長大。
若我們回不來,不要為我們報仇……你要做的,是帶著我們的愛,好好活下去。
去愛你所愛的人,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不要被仇恨束縛,不要被過去牽絆。你的未來,應(yīng)該是廣闊而光明的。
我們或許不是合格的父母,但我們對你的愛,從未有過半分虛假。
若有來生,我希望我們生在盛世,能繼續(xù)做你的父母,一定好好陪著你,彌補所有遺憾。
永遠愛你的,爸爸,媽媽」
沈姝璃將那疊信紙緊緊抱在胸口,蜷縮在地板上張著嘴無聲大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像一只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獸,任由悲傷將自己吞噬。
父母的音容笑貌,那信紙上熟悉的字跡,都化作最鋒利的刀,一刀刀凌遲著她的心。
原來他們是英雄,是她一輩子都該引以為傲的父母。
可這樣的英雄,卻被蘇云山那個畜生親手推入深淵,死得不明不白!
何其諷刺,何其悲哀!
這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吞噬。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去看守所,將蘇云山那個人渣碎尸萬段,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時間悄然流失。
沈姝璃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脆弱和悲慟已經(jīng)被一片冰冷的死寂取代。
她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從空間里取出一個最名貴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將父母的信件一一疊好,鄭重地放入其中,而后將木盒收入空間妥善封存。
打開房門,沈姝璃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