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了口氣,將蘋果收下,目光落在沈姝璃被絲巾遮住的臉上,還是沒忍住多叮囑了一句。
“同志,你臉上的疹子看著不輕,雖然吃了藥,但最好還是盡快去醫(yī)院看看,讓大夫給開點藥膏擦擦,免得留下印子?!?/p>
沈姝璃感激地點了點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后怕,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謝謝您,醫(yī)生。我先前還以為是自己誤食了什么,現(xiàn)在想來,定是那水里的臟東西讓我過敏了!”
她這話不大不小,卻清晰地傳到了周圍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醫(yī)生聞言,臉色愈發(fā)凝重,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匆匆擠出人群離開了。
沈姝璃的目光重新投向依舊僵持在222房間的戰(zhàn)場。
鄭文斌他們幾個男青年,此刻就像幾頭被逼到絕路的幼獅,雖然渾身是傷,眼神卻依舊死死地盯著孫大明和余飛,不讓他們有絲毫脫身的機會。
沈姝璃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心里清楚,眼下知青們人多勢眾,又有百姓圍觀,孫大明他們投鼠忌器,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可等天一亮,他們這批人就要被分派到福松縣下轄的各個公社、大隊,到時候天各一方,徹底散開。
孫大明這伙人若是想秋后算賬,挨個收拾他們,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到那時,他們知青就是真正的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不行!
絕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趁著現(xiàn)在人還聚在一起,這把火燒得最旺的時候,一鼓作氣,將孫大明和余飛這兩個罪魁禍首徹底拉下馬!
只有讓他們背后的人為了自保而棄車保帥,讓他們的對頭抓住機會上位。
她們這些知青,才能換來暫時的安寧。
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沈姝璃一刻也坐不住了。
她拉了拉帽檐,擠進旁邊看熱鬧的人群里,裝作不經意地和人閑聊,實則在暗中打探消息。
只可惜,她找的那位熱心的趙姓漢子,只是個普通工人,對知青辦里的人事關系一竅不通。
“哎,姑娘,這事你可問住我了。”趙姓漢子撓了撓頭,一臉為難,“不過你等等,我那鄰居老楊家的二小子,好像就在知青辦里當差,我去給你問問!”
說罷,他便風風火火地擠出人群,朝著樓下跑去。
沒過多久,那趙姓漢子便拉著一個二十出頭、戴著眼鏡、神情惶恐的年輕人走了上來。
那年輕人一看到樓道里這劍拔弩張的陣仗,尤其是瞧見自己單位的頂頭上司孫大明被人堵在屋里,嚇得腿肚子都開始打哆嗦,下意識就想往后縮。
他是剛進知青辦不到半年的楊干事,平日里在單位就是個端茶倒水、沒人搭理的邊緣角色,哪里見過這等場面。
沈姝璃的眼睛卻瞬間亮了。
她要找的,就是這種人!
她快步上前,在那楊干事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拽到了樓道拐角相對僻靜的陰影處。
“楊干事,是吧?我有點事,想跟你打聽一下?!彼穆曇魤旱脴O低。
左青鸞、吳麗娟等幾個一直拿沈姝璃當主心骨的女知青,見狀立刻會意。
她們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圍了過來,三三兩兩地站著,看似在交頭接耳,實則不動聲色地在沈姝璃和楊干事周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人墻,將所有窺探的視線都隔絕在外。
楊干事被沈姝璃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清亮的駭人的眼睛盯著,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嚇得臉都白了,連連擺手,哆哆嗦嗦地就想掙脫開,擠進人群里逃之夭夭。
“不不不,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找錯人了!”
沈姝璃的手卻像一把鐵鉗,牢牢扣著他的手腕,讓他半分都動彈不得。
周圍幾個女知青見狀,立刻會意,不約而同地又往前圍了一步,將他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那一張張帶著淚痕和驚恐的臉,一雙雙充滿哀求和期盼的眼睛,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楊干事牢牢困在中央。
他從未被這么多姑娘這樣注視過,可此刻心里沒有半分旖旎,只有快要沖破胸膛的恐懼。
他急得滿頭大汗,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姑奶奶們,你們別這樣,我就是一個跑腿的,在知青辦屁都不是,這么大的事,你們找我真沒用啊……”
“誰說沒用?”
沈姝璃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的嗓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安撫力量,清晰地鉆進他耳朵里。
“楊干事,你先別急著走。我問你,你想不想往上爬?眼下就有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擺在你面前,富貴險中求,就看你敢不敢賭這一把?!?/p>
楊干事聞言,瞳孔猛地一縮。
升職?他做夢都想!
可一想到孫大明那張肥臉上陰狠的表情,他剛升起的一點點心思瞬間就被恐懼澆滅了。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不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升職!你們的事跟我沒關系,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沒關系?”沈姝璃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被絲巾遮住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楊干事,你在知青辦是什么處境,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端茶倒水,看人臉色,永遠干著最累的活,功勞半點也輪不到你。這種日子,你還想過多久?”
這幾句話,像幾根針,狠狠扎在楊干事心上。
他臉色漲紅,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沈姝璃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聲音愈發(fā)冰冷,一字一句地剖析著他將要面臨的處境。
“你睜大眼睛看看,孫大明今天倒了,是板上釘釘?shù)氖?!你覺得知青辦能善了?上面一旦徹查下來,所有人都脫不了干系。你一個無權無勢、誰都能踩一腳的小干事,到時候說不定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你以為你什么都沒做,就能撇得干凈?”
楊干事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個戴帽子的女知青說的不無可能。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他這種被壓在最底層的‘雪花’,只會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