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大不設音樂專業(yè),只有美院才有藝考生錄取通道。
蘇夏這樣的特長生,只在百舸爭流中多了一支槳,仍要與全省金字塔尖的前百分之一同齡人死磕到底,一分一分拼搏。
去年清大在江省的理科投檔線是696分,去掉給她的六十分降分,是636.
蘇夏將這個數字銘刻于心,寫在了每天翻開的所有筆記本扉頁。
紅色記號筆鮮亮無比,仿佛一面旗幟,在她的小天地獵獵飛揚。
班里的文化墻上,除了那塊拼滿名??s寫字母的樂高板,旁邊的毛氈墻早已被丁老師布置一新。
頂端是文藝委員寫的毛筆字:
劍指蒼穹,今朝誰能問鼎。
筆落驚風,明日舍我其誰。
一張張照片層層疊滿,便利貼五顏六色,字跡各不相同,寫著班上同學的目標大學和城市,仿佛一顆顆年輕勇敢的心在跳動。
蘇夏這次的目標定得極高,她沒把THU的名字寫在明面上,而是含蓄地用大頭針釘了張照片。
正月里考試間隙拍的,背景是還未春綠的清大草坪,前景是她的大提琴盒一角,燙金的名字被大火熏黑了,擦不掉,卻依然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四月底的二模,蘇夏第一次寫完了理綜試卷的每道題,考出了高三以來的最好成績,在年級排名中的位置已經能與何苗并肩。
六百四上清大。
降分幅度有多大,她心里的壓力就有多大。
這樣錄取條件聞所未聞,到底是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蘇夏不敢去細想,她只是會在無數個瞬間默默鞭策自已:
專注再專注,努力再努力。
起床的時間再早一點,吃飯再快一些,能省的時間全都省出來,再背一遍單詞,再多刷兩道真題。
她已經占盡了天時地利。
如果這樣還是碰不到清大的門檻,她怎能原諒自已,又會辜負多少人的托舉和期待?
進入五月,長袖換短袖,春天萌發(fā)的新葉變得濃綠。
新整理的筆記和錯題一本本在桌上摞高,每周六的小考中,蘇夏的排名卻越掉越厲害。
擅長的語文英語大不如前,連同桌徐瑞陽都能輕松將她超越,本就不穩(wěn)定的理綜更是陷入囹圄。
卷子拿到手,讓她頭腦一片空白的難題那么多。
明明有思路,一步步演算出來的二卷大題,批改老師劃過的斜線一片一片,觸目驚心如同紅雨。
月底就是最后的??迹磉吶怂坪醵加鷳?zhàn)愈勇,只有她在原地打轉,離她大言不慚錨定的夢想之地越來越遠。
蘇夏忘了自已有多久沒笑過。
任何一場成績不盡人意的小測,或是化學老師無心的一句“要不就放棄計算題”。
甚至只是一杯忘了放涼、猛地燙到舌尖的開水,都能將她緊繃的心理防線擊潰,坐在座位上流很久的淚。
三模前夜,為了調劑班上壓抑的氣氛,丁老師冒著被校領導訓話的風險,專門空出了最后兩節(jié)晚自習,讓班長關上教室前后門,全班同學一起看了《阿甘正傳》。
燈光熄滅,窗簾拉上。
漆黑一片的教室電影院,氛圍有如末日前夕的永無島,安寧又浪漫。
不知道誰從校超買的爆米花,在黑暗中悄悄傳著分食,空氣里滿是黃油和可可的甜香。
彼時蘇夏仍沉浸在全盤失利的小月考中,比起看電影放松,更想找個明亮安靜的角落重刷錯題。
接過爆米花桶,她沒心思吃,直接傳遞給身后。
電影臺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聽進去幾句,她竟然就那樣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再醒來時,臉邊被校服外套的拉鏈刮得發(fā)癢。
蘇夏把披在自已肩頭的衣服取下,攏一攏蹭亂了的馬尾辮,戳前桌的何苗。
影片臨近尾聲,屏幕上的阿甘還在奔跑。
短發(fā)女生身子挨近她,眼睛還瞄著前方沒轉過來,小聲回應,“怎么了?”
蘇夏從書包里掏出塊糖,摸黑按回她手心,“謝謝你給我披衣服。”
四班男生多,格外怕熱。
還沒進入六月,班里的冷氣就開得很猛,可她好像從睡著的那一刻開始,就沒再感覺到空調風。
“……這回真不是我?!?/p>
何苗一怔,“誰啊,趁我不備偷偷向我們陛下獻殷勤,你同桌?”
這當然是個可能性極低的猜測。
丁老師宣布看電影的那一刻,徐瑞陽早已歡呼一聲,搬著凳子和前排好兄弟肩并肩。
直到放學鈴響起,頂燈拍亮,何苗依然在用探照燈般的犀利視線掃描班上每個男生,試圖揪出這位田螺小伙。
蘇夏興致缺缺,和好友道過別后,去走廊盡頭洗了把臉,準備回座位堅持整理完那兩道錯到慘烈的物理大題。
推開后門,對流的夏風一瞬涌起。
整面墻的便利貼和照片樹葉似地嘩啦啦搖動著,吹落了兩張紙片。
蘇夏蹲下,把來自旁人的青春誓言撿起,拍了拍灰。
剛找了個合適空地,把便利貼粘回,視線就被一片很小的白色引去,再也無法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