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線條勾勒出了山川的走勢、龍脈的起伏。

有的線條描繪出了河流的脈絡、水系的交匯。

還有的線條畫的不是實物而是虛無。

是風的流向。

是光的軌跡。

是聲音的傳遞。

整座城市在這張圖紙上仿佛不是被“設計”出來的。

而是遵循著這片土地最原始的生命紋路，自己“生長”出來的。

它，是活的。

評委席上。

一位同樣來自龍國、年紀最長的評委，一個研究了一輩子龍國古建筑的老人，死死地盯著那張圖。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

他臉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震驚，再到駭然，最后變成了一種如同凡人見到神明般的狂熱和恐懼。

他像是瘋了一樣一把推開身前的桌子，沖到了圖紙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些線條，卻又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猛地縮了回來。

仿佛那上面畫的不是炭筆的痕跡，而是神明的禁區(qū)。

他顫抖地拿起身邊的話筒。

用一種帶著哭腔的嘶吼的聲音，對著全世界喊了出來。

“天人合一……天人合一！”

“這……這不是設計圖！這不是設計圖?。　?/p>

“這是‘山河社稷圖’！”

“他設計的根本就不是建筑！是‘風水’！是‘氣運’！是整座城市的‘生機’??！”

老人吼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癱倒在地。

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狂喜。

他指著臺上雷奧那座美輪美奐的全息模型，又指了指墻上那張樸實無華的炭筆草稿。

他哭了。

“上帝啊……”

“我們還在沾沾自喜地研究怎么把磚頭堆砌得更好看的時候……”

“他……”

“他已經(jīng)在創(chuàng)造世界了！”

那個龍國老評委的嘶吼如同暮鼓晨鐘，回蕩在寂靜的聯(lián)合國總部大廳。

“創(chuàng)造世界……”

這四個字像是一道無法理解的天雷，劈進了在場每一位西方建筑大師的腦海里。

他們呆呆地看著那張圖。

圖上的線條在他們眼中開始發(fā)生變化。

那不再是簡單的炭筆痕跡。

那是龍脈的呼吸。

是水脈的奔流。

是風的低語。

是光的腳步。

他們窮盡一生學習如何用鋼筋和混凝土在地面上構(gòu)建出精美的“盒子”。

而這張圖卻告訴他們。

真正的建筑不是“建”出來的。

是“生”出來的。

是從天地之間自然而然生長出來的。

主持人站在臺上已經(jīng)徹底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他的目光同樣被那張圖牢牢吸住了。

整個會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長達五分鐘的沉默。

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走動。

全世界的觀眾通過直播鏡頭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氣都不敢喘。

這五分鐘里。

一百位評委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靈魂的洗禮。

他們畢生所學所信奉的，源自西方的建立在幾何與物理之上的建筑學，在那張東方的充滿了玄妙哲學的“山河社稷圖”面前，顯得是那么的……渺小。

五分鐘后。

主持人終于在導播的瘋狂提醒下回過神來。

他的聲音都帶著一絲干澀和顫抖。

“現(xiàn)在……現(xiàn)在開始投票。”

投票本該是最緊張最激烈的環(huán)節(jié)。

可此刻。

卻顯得那么多余。

評委席上一百位大師默默地按下了自己面前的投票器。

大屏幕上結(jié)果開始顯示。

左邊是雷奧·王。

右邊是昆侖集團。

數(shù)字開始跳動。

昆侖集團那一欄的下面，數(shù)字從0變成了1。

然后是2。

10。

30。

50。

……

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而雷奧·王的那一欄始終是一個孤零零的刺眼的——0。

最終。

當最后一個評委投下他的一票。

數(shù)字定格。

100比0。

昆侖完勝。

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與設計的好壞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這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一場勝利。

因為。

一方是“術(shù)”。

另一方是“道”。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

雷奧看著那個數(shù)字。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他畢生引以為傲的關(guān)于光影、關(guān)于解構(gòu)、關(guān)于人文、關(guān)于哲學的建筑理念，在這一刻被那張最原始的炭筆草稿擊得粉碎。

他輸了。

輸?shù)皿w無完膚。

輸?shù)眠B一絲辯解的余地都沒有。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走上了展示臺。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履行自己的賭約，當著全世界的面承認自己“不懂建筑”。

但他沒有。

他沒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走到了那面已經(jīng)空無一物、只留下幾個掛鉤的展示墻前。

他對著那面墻。

對著那張已經(jīng)不存在的“山河社稷圖”。

深深地彎下了他那顆從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的頭顱。

鞠了一躬。

……

對決結(jié)束了。

雷奧沒有履行賭約，昆侖也沒有追究。

因為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

從雷奧鞠躬的那一刻起，他所代表的那個屬于西方建筑學的舊時代就已經(jīng)落幕了。

三天后。

長安，昆侖未來城的項目工地上。

雷奧找到了陸塵。

他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guān)系才換來了這次見面的機會。

曾經(jīng)那個如同神明般一絲不茍的建筑上帝，此刻卻顯得有些憔悴和落魄。

他不再穿那身黑色的西裝，只是穿著一身最普通的工裝。

他看到陸塵的時候。

陸塵正背著手在這片空曠的工地上悠閑地散步。

他的腳下是即將改變世界的土地。

他的遠處是連綿不絕如同巨龍般橫亙天地的秦嶺山脈。

雷奧走到他的身邊，沒有客套沒有寒暄。

他只是用一種帶著無盡困惑和敬畏的語氣，問出了那個困擾了他三天三夜的問題。

“那張圖……”

“您畫了多久？”

陸塵停下腳步。

他沒有看雷奧，只是同樣望著遠方那蒼茫的秦嶺。

他淡淡地回答。

“畫只用了三天?！?/p>

“但看懂這片山水?！?/p>

“我用了三十年?！?/p>

三十年……

聽到這個回答，雷奧的身體劇烈一震！

他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那張圖畫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靈感、他的設計。

他只是一個“翻譯者”。

他只是用那根炭筆將這片山水、這片天地本身就存在的“道”給“翻譯”了出來。

他設計的不是城市。

他是天地的“執(zhí)筆者”！

想通了這一切，雷奧這位建筑界的“上帝”，這位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

對著眼前這個比他年輕了幾十歲的青年。

做出了一個讓整個世界都為之失聲的動作。

他從懷里恭恭敬敬地取出了一份用最傳統(tǒng)的宣紙親手寫就的——“拜師帖”。

他雙手奉上。

然后深深地彎下了腰。

“雷奧愚鈍，今日得見大道方知何為真正的建筑?！?/p>

“懇請陸先生收我為徒?！?/p>

“讓我學習這種‘創(chuàng)造世界’的真正的建筑之道！”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虔誠。

陸塵終于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去接那份拜師帖。

他只是將另一件東西交給了雷奧。

那是那張“山河社稷圖”的設計原圖。

“你負責把它原原本本地建出來?！?/p>

“一根線條都不能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