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夜。北風(fēng)呼嘯,卷起地上的殘雪,拍打著高聳的京城城墻。
然而,往日戒備森嚴(yán)的城頭,此刻卻是一片死寂。
守城的士兵們縮在垛口后,手中的兵器幾乎握不住。軍心,早已在連番敗績的沖擊下,土崩瓦解。
“哐當(dāng)!”
沉重的朱雀大門,從內(nèi)部被緩緩?fù)崎_,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留守京師的幾位老將,身著素服,手捧兵符印信,率領(lǐng)著黑壓壓一片丟盔棄甲的守軍,跪伏在冰冷的城門洞兩側(cè)。
“恭迎謝將軍入城,清君側(cè),正朝綱?!崩蠈⒌穆曇魩е澏?。
謝云景一身玄甲,騎在神駿的踏雪烏騅馬上,面容冷峻如冰,目光掃過跪伏的眾人還有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城門。
他緩緩抬起手。
“進(jìn)城?!?/p>
一聲令下,黑色的洪流開始涌動。
北境鐵騎,邁著整齊而肅殺的步伐,踏入了這座盤踞中原數(shù)百年的煌煌帝都。
沒有遭遇任何抵抗,街道兩旁的百姓緊閉門窗,透過縫隙偷偷張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期待。
大軍目標(biāo)明確,直指皇城。
皇城的大門,比外城更加厚重。
守在這里的,只剩下三皇子最死忠的幾百名侍衛(wèi)。他們做著最后的困獸之斗。
“放箭,擋住他們?!笔绦l(wèi)統(tǒng)領(lǐng)聲嘶力竭地吼著。
“冥頑不靈?!睆垖だ浜咭宦?,手中令旗一揮,“上!”
巨大的攻城槌在士兵的推動下,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狠狠撞向鎏金的宮門。
“轟!轟!轟!”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喪鐘敲響。
宮門劇烈震顫,支撐了幾下后,終于,在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中,皇城正門,轟然洞開。
“殺!”北境軍如同潮水般涌入。
最后的抵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迅速瓦解。
尸橫遍地,鮮血染紅了青石地面。
謝云景和沈桃桃并騎而入,穿過一道道宮門,越過一重重殿宇,直抵太和殿。
太和殿前,廣場空曠。
然而,在那至高無上的金殿內(nèi),卻隱隱傳來癲狂的笑聲和含糊不清的吟唱。
謝云景和沈桃桃對視一眼,一步步踏上那九十九級漢白玉臺階。
張尋和趙大虎率領(lǐng)精銳緊隨其后。
殿門大開。
只見那高高的龍椅之上,三皇子身著歪歪扭扭的明黃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冕,珠串凌亂。
他的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眼神渙散迷離,手里還拎著個酒壺,正對著空蕩蕩的大殿,手舞足蹈,時而尖笑,時而痛哭。
“朕……朕是皇帝,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哈哈……哈哈哈……眾卿平身……平身……”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精神已經(jīng)瘋魔。
謝云景一行人踏入大殿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死死盯住謝云景,又掃過旁邊的沈桃桃,臉上露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
“謝……謝云景?你來了?哈哈……你來拜見朕嗎?跪……跪下?!彼麚]舞著酒壺,酒液四濺。
謝云景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你殘殺手足,意圖篡位,罪大惡極,還不伏誅?!?/p>
“伏誅?”三皇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謝云景,“朕是天子,你敢殺朕?你才是叛賊逆臣?!?/p>
他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到沈桃桃身上,變得貪婪而詭異,“這就是你要找的桃兒吧,哈哈哈,我還以為什么,不過是個女人,哈哈哈哈,聽說你是靠女人打仗的?”
他這話語無倫次,卻狠狠扎進(jìn)了謝云景的心,若不是他派人暗殺,怎么會害得桃桃墜崖,受盡磨難。
謝云景眼中殺機(jī)暴漲,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三皇子卻愈發(fā)癲狂,他張開雙臂,像要擁抱什么,跌跌撞撞地朝著沈桃桃撲過來,嘴里喊著:“你幫朕打仗……朕讓你當(dāng)皇后……”
“保護(hù)女主子!”張尋厲喝,親衛(wèi)立刻上前。
“滾開?!比首硬恢膩淼牧猓偷赝崎_一名親衛(wèi),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沈桃桃,笑容扭曲,“你是朕的……天下的女人都是朕的……跟朕走……朕封你當(dāng)皇后……”
謝云景再也無法忍耐,長劍出鞘半寸,凜冽的殺氣瞬間籠罩整個大殿。
三皇子被這殺氣一激,似乎清醒了一瞬,臉上露出恐懼,好似更加瘋癲了,他怪叫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后殿跑。
“追,死活不論!”謝云景的聲音冰寒刺骨。
眾人立刻追了上去。三皇子如同喪家之犬,連滾帶爬地穿過宮殿回廊,竟一路跑到了太和殿后方高高的宮墻之上。
他站在墻垛邊緣,回頭看著追來的謝云景和沈桃桃,狂風(fēng)吹得他龍袍獵獵作響,冠冕歪斜。
他臉上混雜著瘋狂和不甘。
“你們……你們別過來,朕是皇帝,真龍?zhí)熳樱銈兏覐s君會遭天譴的!”他揮舞著手臂,腳步虛浮。
謝云景一步步逼近,眼神如刀:“天譴?你看看這天下,看看這宮城,天譴早已降臨在你身上?!?/p>
“不,朕沒有錯,朕是皇帝?!比首蛹饨兄?,腳下突然一滑,踩碎了墻垛邊緣的一塊松動的磚石。
“??!”他發(fā)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瞬間消失在墻垛之外。
眾人沖到墻邊,向下望去。
只見下方堅(jiān)硬的石板地上,一團(tuán)明黃色的身影癱在那里,一動不動,鮮血從他身下緩緩蔓延開來,如同綻放了一朵詭異的花。
機(jī)關(guān)算盡的三皇子,最終以這樣一種狼狽的方式,結(jié)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城破了,宮傾了,瘋王……隕落了。
沈桃桃看著下方那具尸體,心中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有一種淡淡的悲涼。
權(quán)力之巔,亦是萬丈深淵。
謝云景伸手,緊緊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聲音低沉而堅(jiān)定:“都結(jié)束了,桃桃?!?/p>
謝云景和沈桃桃并未在空蕩的金殿久留。他們轉(zhuǎn)向皇宮深處的冷宮。
越靠近冷宮,空氣中的寒意似乎就越發(fā)刺骨,并非全然來自天氣,更是一種積年累月的怨懟所凝結(jié)的氣息。
宮墻斑駁,荒草萋萋,與金碧輝煌的前殿形成駭人的對比。
守衛(wèi)早已不見蹤影,宮門虛掩著,被風(fēng)吹動,發(fā)出“吱呀呀”的聲響。
張尋上前,用力推開沉重的宮門。
一股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讓所有人都皺緊了眉頭。
宮內(nèi)光線昏暗,陳設(shè)簡陋破敗,地上甚至積著薄灰。
謝云景和沈桃桃對視一眼,向內(nèi)走去,穿過一道破舊的屏風(fēng),內(nèi)室的景象驟然映入眼簾。
靠墻的一張硬板床上,躺著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老者。
他身穿一件勉強(qiáng)能看出是明黃色的寢衣,雙眼圓睜,死死盯著屋頂,嘴唇干裂發(fā)紫,露在外面的手腕瘦得皮包骨頭,身體已經(jīng)僵硬,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姿勢,正是老皇帝。
若不是此時正值嚴(yán)冬,氣溫極低,延緩了腐敗,只怕這屋內(nèi)早已臭不可聞。
顯然,他在死前遭受了長時間的折磨。
而在床榻正前方的房梁上,懸著一條刺目的白綾。
白綾之下,吊著云貴妃。
她穿著一身極其艷麗的正紅色宮裝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著繁復(fù)的鳳凰圖案,頭上戴著珠翠滿盈的九尾鳳冠,臉上甚至還施著濃重的脂粉,唇色朱紅,眉眼描畫得一絲不茍。
整個場景,寂靜恐怖。
“陛下……云貴妃……”隨后跟進(jìn)來的徐相看到這一幕,老臉煞白,踉蹌一步,險些暈厥。
他雖對老皇帝晚年昏聵有所不滿,但君臣一世,見到君王落得如此凄慘下場,仍是悲從中來。
張尋和趙大虎等將領(lǐng)也面露駭然,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警惕地掃視四周。
沈桃桃胃里一陣翻涌,下意識地靠近謝云景。
謝云景立刻伸手,將她攬到身后,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令人不適的景象。
他眉頭緊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慘狀,既有對帝王末路的唏噓,更有對云貴妃這般酷烈手段的寒意。
謝云景沉默良久,“收斂遺體?!?/p>
“是!”徐相躬身領(lǐng)命,聲音哽咽。
謝云景拉著沈桃桃,轉(zhuǎn)身走出冷宮。殿外的陽光照射下來,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宮墻內(nèi)外的廝殺似乎已經(jīng)停止,一種詭異的寂靜籠罩了皇城。
沈桃桃握緊謝云景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微涼。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即將背負(fù)起一個沉重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