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是何等人家,這尊口開了,哪有說變就變的道理。而容氏代表的杜家,千里迢迢攜禮而來,更不會(huì)輕易變卦。
況且他說得在理,哪有不見到人,就定閨女親事的,只是“再議”罷了。
而此刻,蘇建榮口中念叨的兩位公子,正等著杏榜揭曉。
“公子,公子,會(huì)元,會(huì)元!”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聽得一略帶江浙口音的小廝在杏榜前歡呼雀躍。此話一出,立時(shí)吸引眾人艷羨與好奇的目光。
因今歲春闈提前,有不少舉子來不及準(zhǔn)備便倉促上京,而更多出身窮苦者,則連盤纏都未集齊,只能與春闈失之交臂。
在如此緊迫的情形之下,能在春闈奪得頭名,既要有才也要有財(cái)。
“啊呀,是袁兄!不出所料,可喜可賀!”
觀榜的人群之中,有一蓄著山羊須的舉子,此人正是此前登門拜訪袁頌私宅之人。他來了有些時(shí)辰,終于在最后一張黃紙之上找到自己的姓名、籍貫。喜上眉梢之際,聽到有人大喊會(huì)元,他忍不住循聲望去,目光一掃,恰見那人正是袁頌的貼身小廝余年小哥,忙不迭撥開人群,欲跟著上前道喜。
此時(shí)的袁頌正倚在不遠(yuǎn)處的一株杏樹下,不知何時(shí)一片蔥蔥杏葉落于肩頭,他不經(jīng)意地將葉片拂去,才抬眼看向那溜須拍馬的山羊須,慢悠悠開口:“意料之中,無甚可喜。”
言語輕描淡寫,卻張狂之至。山羊須訕訕一笑。他本就存著奉承之心,眼見自己已在榜上,自然愿意跟在袁頌身后,期盼有朝一日得見袁大學(xué)士。正要上前多攀談幾句,誰知袁頌卻已翻身上馬,他只得道了句“會(huì)元郎”,以作辭別。
誰知袁頌卻不在意此等名號(hào),只甩下一句:“待我中得狀元,再喊不遲?!?p>此話若從旁人口中說出,難免惹人譏諷生酸,可出自內(nèi)閣大學(xué)士袁之序的嫡親子侄之口,便無人敢置喙。只見那山羊須恭敬一揖,久久方才起身。
……
程氏在得知次日便是放榜之日后,一夜都沒睡安穩(wěn),翻來覆去數(shù)不清多少回,終于坐起身來。
容氏不在的日子,婆母接手中饋,并手把手帶著婉儀,教她如何持家。從前一直覺得婉儀小,心思單純,不適合管家??稍谄拍傅膸Ы讨拢駜x出乎意料地將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程氏也終于明白,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她不過于干涉,一切便已是最好。
因此,哪怕心中再如火燎,她都不能擾了衡兒清凈。
默默起身,行至案前,點(diǎn)了蠟燭之后,便在心中默念:“觀自在菩薩,行深波若波羅蜜多時(shí),照見五蘊(yùn)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遍又一遍,她漸漸心平氣靜,直至天色漸亮,杜衡前來請(qǐng)安。
“母親,貢院揭榜,孩兒去去就回?!?p>自從碼頭返回,衡兒便在書房之中,非要事不出。下場(chǎng)那日,再見他時(shí),人已清瘦不少。除了一只針腳不太細(xì)致的青絹筆袋,他什么都未帶,便去了貢院。
三場(chǎng)考畢,許多舉子是被人抬著出來的。而她的衡兒雖發(fā)絲凌亂,卻仍護(hù)著那只筆袋,穩(wěn)步走出貢院。
“今日揭榜,怎還需帶它?”
程氏見今日杜衡又如下場(chǎng)那日一般,忍不住看著筆袋問道。
杜衡卻不遮掩,道:“螢兒行前,特地縫了此筆袋與孩兒。此袋沐了圣人之氣,孩兒帶著他,心中安定。”
此話從一向循規(guī)蹈矩,從不怪力亂神的衡兒口中說出,讓程氏一時(shí)不知如何應(yīng)聲,她張了張口,停了半晌才道:“好,好!”
辭了母親之后,杜衡與清泉策馬去了貢院。因料到貢院附近車馬為患,他們便將馬栓在街角,步行前往。
誰知才行了幾步,便見已從貢院返回的席西岳。
席西岳一臉喜色,見到杜衡之后,更是大步向前。
杜衡心中明白幾分,對(duì)席西岳一揖:“恭喜師兄,賀喜師兄!”
席西岳笑著拱手回禮:“同喜,同喜?!闭Z中難掩得意,“榜上三百一十五人,我一一看過,倒是驚喜連連?!?p>此話一出,杜衡身側(cè)的清泉眼睛一亮,望著公子,眼中滿是急切,幾乎要奔赴杏榜前為他探名次。
然而公子神色沉靜,面上絲毫不見急躁,清泉只得克制腳步,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一步步朝貢院方向挪去。
正當(dāng)他心緒難安之際,一陣馬蹄聲自遠(yuǎn)而近。如此人潮,竟然有人策馬?清泉抬頭一望,原是杜府熟人,袁頌袁公子。
席西岳本想告知杜衡名次,怎料袁頌翻身下馬,將手中馬鞭隨手丟給身旁小廝,便朝二人行來。他只得收了話頭,迎上前拱手道:“恭喜袁兄,得中春闈頭名,實(shí)至名歸,可喜可賀!”
袁頌的倨傲向來只給他看不上之人,對(duì)于看得上的,出身大家的他自然比誰都懂得禮數(shù)。
“席兄客氣?!?p>拱手施禮后,他才好似看到席西岳身旁之杜衡,只見他不慌不忙,挑眉一笑:“杜兄,一切安好?”
既然頭名是他,那么杜衡無論何等名次,則均在他之下。
“那日碼頭,杜兄之話,言猶在耳。”一雙鳳目上挑,眼中仿若帶著刀鋒,“確實(shí),心思放在備考之上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p>隨后,只聽得他話鋒一轉(zhuǎn),唇邊浮出一抹笑意,“反倒是杜兄,如今貴府清凈,應(yīng)是最能靜心之時(shí),怎的卻在我之下?莫不是,那心思,收得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