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雨早已停歇,藏書閣內卻愈發(fā)顯得氣悶。
杜衡牽著蘇螢走到書閣門口,欲帶她透口氣。庭中石板仍濕漉漉一片,他不愿她的鞋沾濕,卻又貪戀雨后那股清涼。于是兩人便依偎著立在臺階上,隔著幾級石階,望著庭院幾處積水,被樹上殘留的雨滴打出層層漣漪。
這時,清泉悄然現(xiàn)身,默默走出庭院,順手輕掩上院門。
“啊呀!”
蘇螢輕呼一聲,屋檐處一滴冰涼的水珠落于發(fā)頂。
杜衡低頭望她,眉眼間盡是笑意,抬手替她拂去發(fā)上的水珠,又將她往屋內輕輕拉了些。
誰知蘇螢卻輕輕一嘆,道:“這么大的雨,就算停了,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干凈的??傆行┯嗖ㄎ聪ⅲ徊恍⌒?,便還是會被濺濕?!?/p>
她停頓片刻,望著庭中那片尚未干透的地面,意有所指道:“也不知,那淋著許崇年的雨,會下得多大?何時能停?”
屋檐的水珠還在不停滴落,滴、答、滴、答,在靜謐的庭院中越發(fā)顯得清晰可聞。
半晌,蘇螢抬眸望向杜衡,眼中透著光亮,她道:“表兄,朝堂之事你知曉多少?我們何不推論一番,對那背后之人做個猜測?”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令人信服的清明:“最壞的結果,我們早已做了準備。但若就這樣不發(fā)一言,難免叫人以為,我們太好拿捏?!?/p>
她頓了頓,又道:“不如索性看清朝局,至少要知道,是誰將你卷入其中。”
杜衡望著她,目光微動,片刻后唇角緩緩揚起一抹笑意。此刻的蘇螢,沉靜、堅定,又帶著一絲不服輸?shù)木髲?,讓他心頭一動,只覺得此生至此,夫復何求。
他輕聲道:“也好,既然已身入此局,總要知道,是被誰利用?!?/p>
他回望著她,眼里滿是信任與寵溺。蘇螢這才后知后覺,仿佛從認識杜衡的那一刻起,他便從未對她說過一個不字,從未。
“表兄可知,這許崇年和誰走得最近,抑或是同誰走得最遠?”
大周的科考,可不是只讀圣賢書,不聞窗外事便能拿下舉子身份,身為解元的杜衡當然對時局有一定的了解。雖說守孝三年,閉門不出,然而有著席西岳這樣交游廣闊的師兄,孝期結束后的品文會,杜衡便已對這三年的朝局動向知曉了大概。
想起那日在許崇年府上遇到袁頌,更是對從前耳聞有了一定的印證,于是他道:“許崇年與內閣大學士袁之序私交甚篤?!?/p>
“袁之序?袁頌的伯父?”
杜衡拍了拍蘇螢的手,點頭道:“是,袁之序是圣上登基后,第一位欽點入閣的大學士,可謂是風頭無兩。倒從不曾傳出有誰與他政見不合,相反甚得圣上看重?!?/p>
杜衡沉思片刻,又道:“若真要說朝中有誰不對付,那只有皇后與貴妃了。尤其在北地,皇后娘娘的親弟鎮(zhèn)北大將軍裴遠山與貴妃娘娘的父親定遠侯陸執(zhí)共守邊關。”
“兩派不睦已久,卻共同鎮(zhèn)守北地,自然是非爭端常起,但卻總以北部蠻夷侵犯為借口遮掩?!?/p>
蘇螢奇道:“一山不容二虎,圣上為何不二者選一?”
杜衡嘆道:“圣上怎會不知?只是一邊是他起勢前的岳家,一邊是助他攻城略地的岳家,撤回哪一家,便是宣告另一家贏了圣心?!?/p>
“可這圣心,卻是這么容易便給得的嗎?”
在圣上還是皇子之時,太后有意讓他在太子登基之后,駐守北地,替其子守好門戶。因此,在圣上十三歲時便被送至當年還是鎮(zhèn)邊都督的陸執(zhí)麾下,從百戶做起,磨打錘煉。陸都督有一子在京,倒是有個女兒從小養(yǎng)身邊,二人青梅竹馬,天長日久,自是生了情意。按照太后所設,圣上本就要取代陸執(zhí),鎮(zhèn)守北部,自然這婚約也便順理成章賜下。
再說說這兵部尚書之子裴遠山,他從小習武,常年在京師營中效力。有一年,北地災禍頻繁,蠻夷無糧,便一次又一次侵襲北地。裴遠山自請北上,被委任副將,助陸執(zhí)與圣上一同抵抗蠻夷。
然而裴遠山才去北地不到三月,便連打兩次勝戰(zhàn),捷報頻傳,一時間風頭無兩,竟有壓過陸執(zhí)之勢。不過這裴遠山似乎不愿太過張揚,之后再有捷報,有的也只是以陸執(zhí)之名,平息北地之亂。
本以為裴遠山終究會返回京師,做個護京大將,天子近臣。然而他卻出乎意料地在北地安心駐扎,與陸執(zhí)一主一副,倒比陸執(zhí)那在京城的紈绔兒子更像親子。
因北地紛亂,原定成婚的圣上和貴妃娘娘遲遲未能履行婚約。之后,圣上又被召回京城述職。誰知回京途中,竟救下了不慎落水的皇后娘娘。
圣上為了保全娘娘清白,特請?zhí)匣寿n婚。因北地平亂大功一件,太上皇一高興,便允了圣上的請求。陰差陽錯之下,貴妃娘娘的嫡妻身份便被皇后娘娘捷足先登。
之后發(fā)生的事也是太過傳奇。
在圣上離京前夕,太后娘娘意外病逝,于是不得不又滯留了月余,幫著傷痛欲絕的太子打理喪儀。太上皇見太子數(shù)夜守靈,孝心甚篤,便允他留東宮休養(yǎng)幾日。
可誰知,當圣上陪著太上皇前往東宮看望時,卻發(fā)現(xiàn)東宮之中竟有一套制好的龍袍,太上皇一怒之下便把太子囚禁。
之后,時任督察都御史之職的袁之序上書,揭發(fā)太后、太子貪墨已久,因太后一手遮天,暗中陷害、暗殺不少意欲告發(fā)的官員,致使大周朝無人敢提、無人敢言。當太上皇聽著袁之序跪在朝堂之上,將收集多年的罪證一一念出之時,一怒之下,將太子賜了鴆酒、告罪天下。
圣上雖被養(yǎng)在太后身邊,然而卻很早便去了北地,因此太后與太子之惡,圣上并未波及,反而因軍功贏了圣心,最后,如愿以償,登上大殿之位。
蘇螢聽完,唏噓不已:“袁之序所報之罪證,真是恰逢其時,恰到好處。難怪年紀輕輕便欽點入閣。”
杜衡點頭:“我一直以為袁之序早年便已是圣上的人,如今許崇年出事,倒叫我起了疑心。想來,裴陸兩家之中,必有一家早同袁之序有了淵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