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說出口,謝淵就有點兒后悔了。
擔(dān)心讓沈藥不開心,或是讓她回想起與謝景初的那些過往,舊情重燃什么的……
沈藥卻并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詳細問:“王爺說的,是哪個小時候?”
“……十歲出頭,十二三歲?!?/p>
那時候,父母兄長叔伯都還在世。
沈藥很認真地回憶著,“那時候,我眼里心里沒有太子,有的是北疆的沙漠,南方的煙柳,在將軍府,我可以吃嬸嬸做的飯菜點心,跟著兄長一起去城西馬場騎馬射箭,偶爾跟著母親回外祖家,可以上山打獵,也可以下水抓魚,還可以去泡溫泉。有趣的事情太多了?!?/p>
謝淵倒是愣了一瞬。
他差點忘記了,十幾歲時的沈藥,是整個望京最明媚耀眼,也最幸福快樂的姑娘。
有趣的事情太多,謝景初在她眼里心里,實際上排不上號。
不僅是謝景初,他謝淵也排不上號。
也不怪她不記得他。
“不好意思啊,王爺。”沈藥真誠道歉。
“你不必為此道歉?!?/p>
謝淵頓了一下,又道:“若是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游船的時候,便玩得開心一點?!?/p>
沈藥笑出聲來。
笑著,又發(fā)覺自已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輕松愉快過。
如果謝淵沒有心上人,她今后在他身邊做這個靖王妃,一生平安喜樂也挺好的。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后半段路程,謝淵同沈藥說起薛將軍。
其實沈藥之前就知道這位薛將軍,畢竟她父兄都是武將,大家都是武將,就不可能不知道彼此。
薛將軍單名一個征字,是出了名的大好人,仁善,仗義,和屬下關(guān)系很好。
他早就說過,倘若戰(zhàn)死,便同他的戰(zhàn)友們葬在一起,大家也算是有個伴。
薛征唯一被人嘆息的,是與周舅母的婚事。
這樁婚事,是雙方父母議定的,二人沒什么感情。
當(dāng)時淑賢皇太后剛?cè)雽m,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妃嬪,薛征也沒有什么很高的官職,因此周舅母嘴上總是埋怨數(shù)落。
沈藥奇怪:“可是后來太后娘娘不是生下了當(dāng)今陛下?照理來說,在宮中有了孩子也就有了倚仗,薛家地位應(yīng)該是水漲船高才對?!?/p>
謝淵笑道:“照理來說是這樣,但是當(dāng)時宮里的孩子多,皇子也多,陛下又是難產(chǎn)生下來的,平日里病懨懨,并不太受先皇的寵愛?!?/p>
“原來是這樣?!鄙蛩廃c一點頭。
“所以周舅母還是看不起舅舅,這件事,陛下是知情的,也見識過,”謝淵道,“之前陛下跟我提過一嘴,說曾經(jīng)小時候周舅母進宮一趟,背地里跟身邊侍女嘀咕,說陛下看著就是個病秧子,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出息,不知道拼死生下來這么個兒子有什么用?!?/p>
沈藥終于恍然大悟,打消了心頭許久的疑慮,“怪不得,薛將軍是王爺?shù)木司耍彩潜菹碌木司?,但周舅母似乎從來沒提過跟陛下的那層關(guān)系。原來是因為她曾經(jīng)得罪了陛下?!?/p>
謝淵頷首,“是這樣?!?/p>
眸子沉了沉,“我原本也不太喜歡這個舅母,可是舅舅是為我而死,留下三個骨肉,我沒辦法狠下心?!?/p>
沈藥溫聲:“沒關(guān)系啊,薛浣溪已經(jīng)嫁了人,等皎月也出嫁,再為薛遂川娶妻,叫他出去另辟住宅,周舅母是他的母親,總該跟著他一起住,不然豈不是惹人笑話?倘若周舅母真的厚著臉皮非要住在王府,我們便將晚香堂給她住著,每個月不過耗費一些錢財罷了,王府那么大,也見不著她的人,不會心煩?!?/p>
謝淵目光落在她身上,聽得心軟,沒有說話。
沈藥倒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沒有……”
謝淵想說,只是你溫溫柔柔的,很討人喜歡。
沒等他開口,馬車便停穩(wěn)了。
沈藥深吸口氣,“到啦!”
說著便起身往下走了。
謝淵頓了頓,將那句話咽回了肚子里。
到薛征墳前,祭品一一放下。
謝淵和沈藥先后上了香,最后是薛皎月。
結(jié)束時,謝淵開口:“一起去濛湖邊上吃點東西?”
薛皎月垂著眼睛,小聲道:“我……出來的時候吃過東西了,現(xiàn)在還不餓,還是王爺王妃去吧?我想在這兒多陪爹爹?!?/p>
“也行?!?/p>
謝淵尊重她的決定,不過特意留了兩個守衛(wèi),照看薛皎月的安危。
離開時,微風(fēng)徐徐。
風(fēng)聲捎來薛皎月的細微哽咽,“爹爹,我如今住在靖王府,一切都好,娘也好,哥哥也好,姐姐也好。表兄成親了,迎娶的是將軍府沈家的姑娘,這位表嫂心地善良,她說,會給我找合適的人家……”
沈藥心頭微動,回頭望去,看見薛皎月跪在薛征墳前,脊背挺得筆直。
她忽然記起婚后不久,自已回到將軍府的祠堂,也說了類似的話。
她與薛皎月的處境,實在是很像。
“在想什么?”謝淵發(fā)問。
“我在想,”沈藥收回視線,“我一定要給皎月找一個好人家?!?/p>
“為什么?”謝淵挑眉。
沈藥心想,因為她有上一世的遭遇,知道這世道,女子嫁給什么人、嫁進什么人家,關(guān)乎一輩子的幸福。
薛皎月本性不壞,沈藥并不想她受苦。
面對謝淵,她輕輕笑笑:“薛將軍對王爺有救命之恩,安排好她的婚事,可以告慰薛將軍,傳到望京,其他人也會說王爺?shù)暮迷挕!?/p>
謝淵對此不置可否,與她打商量:“什么樣的,稱得上是好人家?”
沈藥琢磨著,“門當(dāng)戶對是最好的了,但是真要說起來,人品和性格才是最要緊的。出身高,但是自私冷漠,嫁過去了也肯定要吃苦。出身低一些,但是心地善良,日子就會好過很多。當(dāng)然,皎月也得自已喜歡?!?/p>
謝淵若有所思地瞧著沈藥。
分明才十幾歲,剛嫁人,怎么說起這些,倒像是經(jīng)驗豐富似的?
說話間,已經(jīng)近了 濛湖。
半道上,靖王府的馬車忽然被攔了下來。
沈藥不解,揚起聲音問:“怎么了?”
外邊,一個陌生但卻傲慢的嗓音響起:“濛湖今日來了貴人,整個場地都被包下了,其他賓客一概不接待。你們還是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