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偉的身軀在眾人視線中驟然倒下來。
張德全全力奔向他,驚呼:”陛下——”
扔了拂塵,接住司燁的身子,兩人一同重重摔在地上,張德全的眼淚落下來。
“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張德全喊破了音,一邊大叫,一邊拿袖子擦拭他嘴角的鮮血。
原本肅穆的大殿瞬間亂作一團。
蹲在龍椅旁的小人兒,睜大眼睛看著司燁。血沿著他的下頜落在地上,他微一張開唇,嘴里又嘔出一口鮮血,染在明黃衣襟上。亦染紅了棠兒的眼睛。
殿前司指揮使,太醫(yī),六部大臣,全部涌上前,棠兒顫抖著身子,雙手緊緊攥著裙擺,無措的縮在角落里。
熟悉的氣息襲來,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進進懷里,棠兒抬頭望著江枕鴻,心口抽動,那句爹爹卡在嗓子眼里。
直到溫暖的大手,輕拍她的后背?!疤膬翰慌?,爹爹在?!?/p>
棠兒瞬間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中。
皇帝要是死了,娘就自由了,她們就可以和爹爹回梅城,過從前的日子了。
她心里是這般想的,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小手用力攥著緋色官袍的衣角,眾人的哭聲鉆進耳朵里,她眼淚越流越多。
司燁艱難地掀開眼皮,渙散的目光在人群中精準的鎖定站在人群外的父女。
他胸口如烈火灼燒般的痛,狠狠閉上眼,本來就不是自己的種,他在期待什么。
這孩子巴不得自己死了,好讓她娘和她爹在一起,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
阿嫵是他的,從一開始就是他的,自己只是稍稍松了下手,就被人搶走了。
他死死的抓住張德全的手,無聲吐出兩個字:“阿嫵!”
張德全流了滿臉淚,都到這個時候,還想著她,念著她,這該死的月老,到底牽了根多結(jié)實的紅線,怎就這般難斷。
當下哭著沖司燁點頭,“奴才聽到了,陛下堅持住,奴才這讓人去尋她?!?/p>
······
冷宮
阿嫵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她做了噩夢,光潔的額頭浸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抬手壓住動蕩不安的心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床頭放了一封信。
上面用血寫著“阿嫵親啟”四個字。
阿嫵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倏地掀開被子,連鞋子都沒穿,就匆忙拉開屋門,昨夜冷雨在地面凝結(jié)成冰。
她一個不慎差點滑倒,堪堪扶住廊柱才站穩(wěn),踉蹌著推開隔壁的屋門。
冷風裹挾著寒意從她背后卷進屋里,抬眸望去,房梁上懸著一根白綾,沈云晚一襲素衣垂在空中,早已沒了氣息。
阿嫵跌坐在地上,一聲哽咽的“沈姐姐”破碎在寒風中,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充斥著悲慟。
為什么好人不長命!
阿嫵垂下眼,兩行淚落下來。
模糊的視線里,她好似看見少時,大姐姐和沈姐姐在園子里抓蝴蝶的情景,十四五歲的少女,明艷動人。
那時的笑聲仿佛回響在耳中······
大姐姐不在了,如今沈姐姐也走了!
灰白的臉和記憶里笑顏燦爛的女子重疊在一起。
阿嫵驀地閉上眼,不忍再看。
冷宮嬤嬤趕到,習以為常的道了句,“活著也是受罪,去了也好?!?/p>
看著宮人將她放下來,蒙上白布,阿嫵失魂落魄的走出屋門。仰頭望著沉沉的云天。
哪怕被傷的遍體鱗傷,仍舊至死愛著一人。
沈姐姐好傻,比自己還傻。
也許只有死,才能徹底解脫!
若真有漫天神佛,她祈愿世上所有的好姑娘都不被摯愛之人相負,也祈愿沈姐姐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景明帝。
“娘娘!”
雙喜從院中急色匆匆的跑來,瞧見她此刻的模樣,皺眉:“娘娘,大冷的天你怎么穿著單衣光腳站在外面?”
他知道這進了冷宮的女人,最后都變瘋了。
可她只來一天,不能瘋這么快吧?
眼神一瞥,又見她身后的屋子里,抬出一具尸體,雙喜瞬間往后退了一步。
那嫌棄的表情,讓阿嫵心中越發(fā)悲涼。
又聽雙喜道:“娘娘,您快些收拾,跟奴才去養(yǎng)心殿?!?/p>
阿嫵看了他一眼,司燁讓她進冷宮,無疑是想讓自己主動服軟求他。
沒達到目的就放自己出去,倒不像他的性子。
遲疑間,又聽雙喜催促:“娘娘,您快些?。”菹轮卸玖?,吐了一身血,若是去晚了·······”
這話立時將阿嫵震在原地,“你說什么?”
驟然失了血色的嘴唇,不知是凍的還是怎么了,顫抖著。
雙喜重復(fù),“陛下中毒了,昏迷前,一直念著您的名字?!?/p>
中毒,昏迷,吐血,這些字反復(fù)充斥在阿嫵的腦海里。從冷宮到養(yǎng)心殿,一行人腳步匆匆。
阿嫵的心臟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著,她沒有細琢這種感覺的由來,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皇宮就會被太后掌控,到時候自己和棠兒一定沒命活。
養(yǎng)心殿
六部大臣,全部守在外殿。
阿嫵來的急,頭發(fā)未梳,鬢邊的碎發(fā),被風吹得凌亂,原本白皙的肌膚被寒風吹得浮起一層淡淡的青灰。
模樣略帶狼狽,從一干人面前走過,目光對上一雙星眸,那里星光點點,如往時一般溫潤。
又察覺大臣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阿嫵壓下心中的起伏,別開目光。
人進到內(nèi)殿,一眼便瞧見被來寶兒牽著的棠兒。
“娘。”小人兒顫抖的喚她,那一雙不安的眼眸里含著淚光。
阿嫵心里泛起絲絲絡(luò)絡(luò)的疼意,上前將她抱進懷里。
小人兒在她耳邊小聲道:“娘,他突然吐了好多血?!?/p>
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他不會那么容易就死。
他一定死不了。
這般想著,又見張德全從屋里出來,淚眼婆娑的望著她。
“無論你心里有什么怨,念著他從前對你的好,你哄哄他,千萬別再說誅他心的話?!?/p>
阿嫵抿唇,又見鄧女官從里間捧著一件帶血的錦衣走出來。
目光定在那刺目的血紅上,阿嫵抱著棠兒的手,微微緊了緊。
鄧女官看著她,緊鎖的眉頭,未松懈半分:“陛下這會兒剛醒,你進去吧!”
阿嫵覺得,醒了,就代表人沒事。想了想,放下棠兒,獨自進了東梢間。
屋內(nèi)點了沉水香,阿嫵還是從空氣里聞到一絲淡淡的夾著藥味的血腥氣。
崔提點及幾名太醫(yī)立在龍榻前,各個神色凝重。
阿嫵緩步上前,恰見龍床上伸出一只大手,手背上的那道舊疤格外顯目,食指虛虛抬了下。
幾位太醫(yī)躬身行禮,斂聲屏氣的倒退而出。
只石瘋子朝她看了兩眼,轉(zhuǎn)而蹲在一旁,手里擺弄著藥箱里的瓶瓶罐罐。
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阿嫵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司燁蒼白的臉上,眼睫輕顫。
他的唇,現(xiàn)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一雙鳳眸半睜半闔,不見往日的凌厲,周身縈繞著病弱之氣。
阿嫵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即便是當年在皇家獵場,他不小心墜入陷坑,也是生龍活虎的扯著嗓子罵挖坑之人。
半夜,那罵聲回蕩在林子里,她老遠都能聽到,便是尋著那罵聲,才找見他。
突然,他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咳,下一瞬,一抹刺目的殷紅從他唇間溢出,滴落在玄色寢衣上,觸目驚心。
阿嫵俯身,捏著帕子給他擦唇間的血,指尖顫抖間,被他的大手包裹住。
不同以往的力道,現(xiàn)下只要她稍稍一掙扎,就可擺脫他的桎梏。
“朕死了,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開不開心?”
眼底映著那抹血紅,阿嫵垂眸,“你死不了?!?/p>
話音剛落,蹲在一旁的石瘋子接話:“那可不一定,他這毒我到現(xiàn)在也沒配出解藥?!?/p>
這話入耳,阿嫵抿唇不語,只低著頭。
司燁凝著她垂落的眉眼:“你不說,朕也知道,你巴不得朕死?!?/p>
他說這話的時候,握著阿嫵的手,微微顫動,心里更是絞的生疼。
喉結(jié)淺淺滑動,聲音很輕:“抬起頭來。”
依他之言,阿嫵抬起頭。
司燁的目光定在她臉上,等了良久,也未見那雙杏眸里出現(xiàn)一絲絲的淚意。
像是被她坦率的模樣刺激到,司燁眼眶透紅。
原來真的盼著他死啊!
一股痛意猝然在胸腔內(nèi)肆虐奔走。
他紅著眼,抬手撩開她耳邊散下來的碎發(fā),“可朕舍不得你怎么辦?”
阿嫵微怔。
視線交織,司燁聲線暗?。骸澳阄掖蠡闀r,你說過,只要朕不放開你的手,你就不會離開朕,說了就要做到,朕要是死了,你也得陪著?!?/p>
阿嫵望著他,驀地笑了,笑的眼底起了淚意。
死了也要拉她下黃泉?
這就是她曾經(jīng)拿命去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