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燁站在那,陽光從外殿門照進(jìn)來,八寶地磚反射出金色的光,折進(jìn)他的眼眸,刺痛良久。
識人不清,識人不清·····
這略帶哽咽的四個字,反復(fù)在他耳邊響起。若論字面意思,那她確實(shí)“識人不清”
因?yàn)樽约簭膩頉]有把真實(shí)的自己暴露給她看,那些陰暗,算計,若是被她看到,一定會嚇跑她。
可若論心,這世上誰也沒有自己愛她,她嘴里的“識人不清”——對他不公平。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他對她的愛都沒有一絲算計、摻假。
緩緩轉(zhuǎn)過身,腳步輕抬,踏過八寶地磚。
冬日的風(fēng)浮動明黃色的袍踞,金絲勾勒的大片龍紋在日光中耀眼奪目。
孤挺如松的背影,染著一股難言的蕭索。
屋內(nèi),吳漾望著眼前酷似阿姝的面容,二十三載的愧疚化作滾燙的淚。
吳漾一把將她攬入懷,淚水落在她瘦弱的肩上,“是父親來晚了!”
阿嫵第一次知道被父親抱著是什么感覺。
她忍不住哽咽出聲!
模糊的淚眼,好似穿過歲月的長河,望見六歲的自己,跪在靈堂中,小心翼翼扯住永昌侯的衣角,渴望一個溫暖的擁抱。
那些渴求而求不到的,時至此刻,才得以釋懷。
窗外,斜陽照進(jìn)來,一室暖融。
吳漾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阿嫵·······
“當(dāng)年你母親的信,我沒有收到,應(yīng)該是被永昌侯暗中截了去。”
盛嫵聽了,搖頭:“不一定是他?!?/p>
“永昌侯曾告訴我,在我的百日宴上,吳家給的賀禮中,夾藏著母親未嫁時寫給你的信。
也正是因?yàn)檫@些信,他才會厭棄母親。”
吳漾聽了,神色一頓,繼而眸色幽深。搭在膝上的手漸漸收緊。
那年,書房起火,等他趕回去的時候,屋里大部分東西都被燒沒了。
他以為被燒沒的書信,夾在禮品里出現(xiàn)在盛家,事情的脈絡(luò)慢慢清晰起來。
阿嫵看著他的反應(yīng),知道他心里應(yīng)該有懷疑的對象了。
能有本事,將書信夾藏在賀禮中,這人的身份,其實(shí)并不難猜。
吳漾是自己的父親,他愛母親,無可厚非,可他也是別人的夫君,別人的父親。
母親到死沒能等來他,走的時候眼睛沒有閉,是自己將她的眼睛合上。
想到那個時候,她更多的是心疼母親。
母親應(yīng)是想在最后的時間,告訴吳漾真相,她知道盛家不會善待自己,所以她給吳漾寫信,想讓他來接自己。
阿嫵不禁想,就算當(dāng)初吳漾收到了信,帶自己回了江南。
只怕她也進(jìn)不了吳家大門,因?yàn)樗湍赣H生的太像了。
想到這,她終于理解母親為什么要嫁去盛家。
就像她當(dāng)年選擇嫁給二爺一樣,想給肚子里的孩子一個身份,一個溫暖的家。
只是世間像二爺這樣好的男子,太難得了。母親是所托非人,才落得那般下場。
永昌侯是涼薄之人,他毒害母親,應(yīng)是急于讓母親給呂氏騰位置。
她曾聽府里的下人議論過,母親還未過世的時候,永昌侯就跟她好上了。
說到底,母親所有的苦難,都是因?yàn)閻凵蠀茄?/p>
既然不能給她以后,為什么還要和她在一起?
大殿上,吳漾當(dāng)眾認(rèn)下自己,這份真情,阿嫵是動容的。
作為父親,他從前不知有她的存在,阿嫵不怪他。
可想到母親至死都沒能閉上的眼,這聲“父親”阿嫵喊不出來。
再多的深情厚愛,不還是娶了別人,負(fù)了母親的真心。
這樣的愛,最是無用,也最是傷人。
正午過后,太陽緩緩向西移動,吳漾走出養(yǎng)心殿,阿嫵立在廊下,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垂眸間,瞧見站在不遠(yuǎn)處的小舒,她望著吳漾離去的方向,眼眶微微泛紅。
阿嫵神情微動!
回去的路上,阿嫵問小舒:“吳家主母是什么樣的人?”
“待人和善,從不苛待下人。開設(shè)學(xué)堂,對貧苦人家的孩子免收束脩。
冬日里給街頭的乞丐分發(fā)棉衣,遇到災(zāi)年開設(shè)粥棚,親自施粥。姑蘇城人人都說,吳家主母是活菩薩。”
阿嫵望著面容和母親有七分像的小舒,“那你覺得她是活菩薩嗎?”
“不是?!毙∈嬲f:“我自小流落街頭,問別人討東西吃的時候,最先看的就是人的眼睛,有沒有惡意,我總能一眼就感覺出來。
第一次見周氏的時候,她對我笑,可我看著她的眼睛,就知道她討厭我。
所以我在吳家的時候,總躲著她?!?/p>
看來周氏知道吳漾和母親的關(guān)系,所以她看到小舒,才會討厭。
又聽小舒道:“義父不怎么往她的院子去。”
阿嫵看了一眼小舒,“去與不去,那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見小舒眉頭輕鎖,阿嫵又有意無意的說了句:“適合遠(yuǎn)比喜歡更重要?!?/p>
小舒腳步微頓,攏在身前的手絞在一起,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靜思殿
月英端著晚膳從院里走到屋里,自打來了靜思殿,這伙食就一天不如一天。
從六菜一湯,到兩碟應(yīng)付人的素炒。實(shí)難讓人下咽。
偶爾會有一盤葷腥,也是雍王暗地里委托人送來的。
月英將一葷一素端到桌子上,擺好筷子,笑著請沈薇用膳。
“娘娘,今兒送來了冬筍炒肉,一定是王爺知道您喜歡吃這個時節(jié)的冬筍,特意費(fèi)心給您準(zhǔn)備的。您可得多吃些。”
說罷,見沈薇坐著不動,月英便將筷子遞到她手里。
沈薇遲遲不接筷子,視線盯著菜。
“娘娘怎么了?”月英聲音發(fā)沉,似乎察覺些許異樣。
沈薇看了她一眼,將這肉挑出幾片,放在北墻的石臺上。
月英瞬間明白沈薇的意思,但她覺得娘娘多心了。
那日五小姐雖被她們打慘了,可她離開靜思殿的時候,娘娘特意將她拉到屋里,嚴(yán)厲警告她不許將懷孕之事告訴任何人。
五小姐從小就怕娘娘,她知道這事的嚴(yán)重性,會往外說嗎?
月英又看了眼沈薇的肚子,眼見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謹(jǐn)慎點(diǎn)也沒什么不好。
盤子里統(tǒng)共就那么幾片肉,月英沒舍得多夾,只夾了一片,按照沈薇說的,放到外面的石臺上。
靜思殿偏僻,緊挨著西華門,常有野貓出入。
這些貓鼻子靈的很,但凡哪里有肉味,一會兒就尋來了。
月英躲在粗壯的樹干后,等了片刻,就見墻頭躍下一只橘貓。
那貓叼起肉,吃香了嘴兒,又在院子里四處尋覓。
忽然渾身抽搐,毛發(fā)倒豎。凄厲的叫了兩聲,癱倒在地,嘴邊淌下暗紅的血沫,身子只抖動兩下,就沒了動靜。
月英嚇得雙手捂住嘴,快速跑進(jìn)屋里,拿起那盤菜,用力摔出屋子。
刺耳的碎裂回蕩在心間,月英胸口起伏,扭頭抱著沈薇就哭。
“娘娘,幸虧你沒吃,不然·····不然······咱們今兒就交代在這了?!?/p>
沈薇捏著帕子的手指猛地收緊,眼中劃過一抹厲芒。
又聽月英恨恨道:“一定是五小姐把您懷孕的事告訴了盛嫵,她想借盛嫵的手害死您。”
沈薇沉聲:“不是她,她沒這個本事?!?/p>
“小姐,您是怎么進(jìn)來的,難道都忘了嗎?她本事大著呢!身后還有魏靜賢,想要往您的飯食里下毒藥,不是難事??!
這次害不成,指定還有下次,娘娘咱們不能在這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