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有點大，前面順平老親王都回頭看了一眼，柳云湘嚇得趕忙捂住嚴(yán)暮的嘴，將他又拉遠(yuǎn)了一些。

　　她知他想到了自己，從小到大被人指指點點，野種這個詞，他聽過太多了。皇上留著他，卻又提防他，嚴(yán)夫人當(dāng)他是恥辱，而嚴(yán)大將軍……

　　嚴(yán)大將軍非是圣人，許有那么一些時候，他也會厭惡這個兒子吧。

　　柳云湘看向嚴(yán)暮，天昏沉沉的，他們又退到了廊廡下，里面是暗的，但她仍看到了他眼眸里的戾氣?；蛟S嚴(yán)大將軍某個時候的厭惡，他看到過吧。

　　“你身子不好，我們先回吧?！?br>
　　嚴(yán)暮低下頭，他的病是裝的，她知道。見她臉上是擔(dān)心是心疼，嚴(yán)暮眼中戾氣一斂，繼而搖頭笑了笑。

　　“我倒是很想看他有沒有老來得子的福氣?！?br>
　　“嚴(yán)暮……”

　　“待會兒我還得背他回宮呢，這份好差事可不能落到老四頭上?！彼f著沖她擠了個眼。

　　這時屋里突然沒聲兒了，又等了一會兒，周禮懷跑出來了。

　　“皇上，侯夫人剛暈過去了，現(xiàn)下剛醒，她說……說想見弘玄道長?！?br>
　　皇上眉頭一皺，“她要見誰？”

　　“弘、弘玄道長?！?br>
　　皇上看向弘玄，眼中有深深的探究。

　　“想來侯夫人知弘玄道長是得道高人，想求他作法什么的，助她平安生子?！绷葡婷忉屃艘痪洹?br>
　　這解釋雖然牽強(qiáng)，但人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拜神拜佛也是能理解的。

　　皇上信弘玄，自然也信一些神鬼之說的，當(dāng)下忙讓弘玄進(jìn)去。

　　“朕信你，定能讓侯夫人平安生下小皇子?！?br>
　　弘玄嘆了口氣，“陛下，貧道實也無能為力?！?br>
　　“你快去里面作法，驅(qū)除那些臟東西，讓她把小皇子生下來?！被噬嫌行┰甑?。

　　弘玄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進(jìn)去了。

　　屋里血腥氣極重，尤其還燃著兩大盆炭火，熱氣熏蒸下，這血腥氣根本散不出去。

　　來到西屋前，弘玄先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才打開門簾進(jìn)去。

　　屋里產(chǎn)婆，太醫(yī)，婢女?dāng)D在里面，見到他進(jìn)來，紛紛看過來。

　　弘玄默了一下，道：“諸位可否先出去？”

　　周禮懷回頭看了侯夫人一眼，而后推著幾位年紀(jì)大一些太醫(yī)往外走。

　　“這不胡鬧么，他一個道士能做什么！”一個老太醫(yī)有些急。

　　“要不您留下？”周禮懷讓他看了看侯夫人，“她不肯用力，莫不您有辦法？”

　　那老太醫(yī)噎了一下，“可他……”

　　“有他頂著，皇上要怪罪，也就輪不到咱們了。”

　　一聽這話，其他太醫(yī)爭先恐后的出去了，那老太醫(yī)搖搖頭也出去了，周禮懷向弘玄行了個禮，而后招呼產(chǎn)婆和婢女們也出去了。

　　周禮懷出去后，見柳云湘他們躲在廊廡下，便也過去了。

　　“侯夫人情況如何了？”柳云湘小聲問。

　　周禮懷望著那西屋的窗子，嘆了一口氣，“真有母親憎惡孩子，甚至想殺了他的？”

　　柳云湘皺眉，“這話什么意思？”

　　“侯夫人身子一直很弱，需要用參丸調(diào)養(yǎng)?！敝芏Y懷說到這兒，又放低了聲音，“今兒我給她動枕頭的時候，在里面了很多參丸，她根本就沒吃?！?br>
　　柳云湘有些吃驚，但細(xì)想一下也能理解。

　　這孩子是皇上的，侯夫人并不想生下來，奈何皇上看重，她為了侯府也只能順從。而因為這個孩子，她成了人人口中的蕩婦，以后再沒臉做人。

　　她不由想到了嚴(yán)夫人，當(dāng)年的她和現(xiàn)在的侯夫人是一樣的處境吧。

　　而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能平安生下來，會不會成為另一個嚴(yán)暮呢？

　　柳云湘看向嚴(yán)暮，見他靠著廊柱，嘴里叼著一根枯草，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只是不知是光線太暗，還是什么，只覺他雙眸又暗又冷。

　　“她不肯調(diào)養(yǎng)，腹中孩子個頭非常小，便是如此，她也使不上力氣生下來?！敝芏Y懷道。

　　柳云湘看著那西窗，道：“不論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希望這孩子還是能活下來?！?br>
　　“活著？”嚴(yán)暮嗤笑一聲，“不是喘口氣就算活著。”

　　柳云湘握住嚴(yán)暮的手，“但只要活著，一切都會慢慢變好?！?br>
　　“是嗎？”

　　“是?！?br>
　　屋里，侯夫人看著弘玄，勉強(qiáng)笑了一笑，“我這副樣子很臟吧？”

　　弘玄搖頭，“夫人再咬咬牙，這一關(guān)就過去了。”

　　“過不去了?！焙罘蛉藝@了口氣，“你知道的，過不去了?！?br>
　　弘玄抿嘴，無論她腹中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無論能不能平安生下來，皇上只怕都不會留侯夫人一條命了。

　　她與當(dāng)年的嚴(yán)夫人不同，嚴(yán)夫人還有嚴(yán)大將軍，皇上還是有忌憚的，但侯夫人身后沒人，他又怎會留這塊污跡。

　　“當(dāng)年，我沒有負(fù)你，是你負(fù)了我……”侯夫人眼淚落下來，“我在成親前夕偷偷跑出來，想要與你私奔，是你……是你不要我……”

　　弘玄嘆了口氣，“何必再提當(dāng)年。”

　　“你對我可有半分愧疚？”

　　“我以為你嫁給定遠(yuǎn)侯會過得很好?！?br>
　　“他對我很好，但我……我不愛他，又怎么會過得好?！?br>
　　“已經(jīng)二十年過去了?！?br>
　　“所以……你眼里已經(jīng)沒有我了……”侯夫人苦笑，“是我糊涂……以為他死了……我離開侯府……便能與你再塑前緣……可卻沒想到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是啊，我怎么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我還愛你，可你不一定還愛我了……”

　　“貧道已出家?！?br>
　　“我竟以為你是對我用情太深，所以才出家的，自我感動了這么多年……”

　　弘玄垂眸，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秋闈舞弊，他因揭發(fā)此等丑聞而被害入獄，等到出來，心愛之人婚事定了別家。他去找過她的父親，求他將女兒嫁給他。

　　“你能給我女兒什么？吃飽穿暖能做到嗎？甚至于你能養(yǎng)活你自己嗎？”

　　一連三問，他無言以對。后來她在成婚前夕偷跑出來，說要與他私奔，還偷帶著幾張銀票，她分明也看到了他的窘迫。

　　他哄著她睡下，然后通知了她家人，在她成親那日，他進(jìn)了山，逃避也好，無能也罷，他成了一個道士。

　　二十年了，他還有怨，還有恨，唯獨沒有愛了。

　　“夫人，貧道對你確有虧欠，不知可能彌補(bǔ)？”

　　侯夫人看著弘玄，他那雙眼那般平靜，沒有起一絲漣漪，蕓蕓眾生，她也不過是眾生中一個，于他再無不同。

　　“你能幫我個忙嗎？”

　　“夫人請說?！?br>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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