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杜荷猛地站起,手中賬簿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
太子出事,他杜荷作為東宮屬官,豈能坐視不理?更何況,他與太子私交甚篤,若太子因此事受挫,他的前程也將毀于一旦!
“備馬!立刻去東宮!”杜荷厲聲喝道,連外袍都來不及披,大步?jīng)_出府門。
長安城的街道上,杜荷策馬疾馳,耳邊風(fēng)聲呼嘯,卻壓不住他心中翻涌的思緒。
那些世家大族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圍攻太子,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陰謀!
他想起前幾日太子曾意味深長地對他說過:“五姓七望的人,遲早會跳出來?!?p>當(dāng)時他還不太明白,如今看來,太子早已預(yù)料到今日之局!
杜荷匆匆踏入東宮時,遠(yuǎn)遠(yuǎn)便聽見暖閣內(nèi)傳來茶盞輕叩的聲響,節(jié)奏平穩(wěn),絲毫不亂。他心頭微怔,太子竟如此鎮(zhèn)定?
推門而入,只見李承乾斜倚在軟榻上,指尖輕敲案幾,神色悠然,甚至還有閑情品茶。
窗外隱約傳來宮墻外的嘈雜聲,可李承乾卻恍若未聞,只是輕輕吹了吹茶沫,啜飲一口,那姿態(tài)從容得仿佛今日被千夫所指的人不是他一般。
杜荷心頭一緊,連忙上前行禮:“殿下!宮門外……”
“你來了?”李承乾抬眸,唇角微勾,眼中竟帶著一絲玩味,“坐?!?p>杜荷怔住,太子這般反應(yīng),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為太子會震怒,會焦慮,甚至?xí)⒖陶{(diào)兵鎮(zhèn)壓,可眼前之人卻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戲碼,甚至…樂在其中?
“殿下!”杜荷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宮門外聚集了數(shù)百士子,都在聲討您毆打崔斂一事,言辭激烈,甚至有人高呼'太子無德'!此事若不及時平息,恐怕…”
“恐怕什么?”李承乾輕笑一聲,放下茶盞,目光銳利如刀,“恐怕會影響孤的名聲?”
杜荷語塞,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低估了太子的城府。
李承乾緩緩起身,負(fù)手踱至窗前,目光越過重重宮墻,仿佛能穿透長安城的喧囂,直抵那些世家的府邸。
“你覺得,孤的名聲,是靠這些沽名釣譽的士子定的嗎?”
杜荷心頭一震。
“讓他們鬧?!碧拥溃曇衾锿钢涞暮V定,“鬧得越大越好?!?p>杜荷瞳孔微縮,他忽然明白了太子的意圖!
太子是要借此事,和世家徹底開戰(zhàn)!
“殿下…”杜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笆欠裥枰既プ鲂┦裁??”
李承乾轉(zhuǎn)身,目光落在杜荷臉上,忽然笑了笑:“傳孤令,讓禁衛(wèi)不必阻攔,任他們喊,任他們罵?!?p>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森然殺意!
“但凡敢沖擊宮門者,格殺勿論!”
那最后一句話,宛如寒冰刺骨,杜荷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他連忙躬身:“臣,遵命?!?p>退出暖閣時,杜荷的手仍在微微發(fā)抖。
他抬頭望向?qū)m門方向,那里隱約傳來士子們的喧嘩聲,可此刻在他耳中,那些聲音卻像是困獸最后的掙扎。
……
待杜荷退下,暖閣內(nèi)重歸寂靜。
李承乾緩緩坐回案前,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指尖輕輕摩挲著信紙,眼中寒芒閃爍。
“崔斂,清河崔氏…”他低聲喃喃。
這封密信,正是青州前刺史趙元朗的親筆供詞,上面詳細(xì)記錄了崔斂在青州任刺史時,如何壓下災(zāi)情不報,如何勾結(jié)糧商哄抬糧價,甚至暗中侵吞朝廷賑災(zāi)糧款,致使青州餓殍遍野,民怨沸騰。
“你們不是想用士林輿論壓孤嗎?”李承乾冷笑,“那孤就讓你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民心所向!”
他抬手敲了敲案幾,張三立刻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殿內(nèi)。
“趙元朗何時押解入京?”
“回殿下,最遲明日午時?!?p>李承乾瞇了瞇眼:“傳令下去,明日午時,朱雀大街設(shè)臺,孤要親自審問趙元朗!”
說到這,他頓了頓,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對了,你去催促三國使臣,讓他們盡快修書回國,把他們的賭注送來?!?p>張三一愣:“殿下,您此時還有閑心管這個?”
李承乾輕笑:“怎么,你覺得孤會輸?”
張三連忙搖頭:“屬下不敢!”
“放心?!崩畛星虼巴猓抗庥七h(yuǎn)。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
杜荷踏出東宮時,巳時的陽光已有些灼人。
朱雀大街方向隱約傳來的喧囂聲浪,像無形的潮水拍打著宮墻。
他站在白玉階上,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山雨欲來的緊繃。
“駙馬?”隨從牽馬過來,見他面色沉凝,小心地喚了一聲。
杜荷擺擺手,翻身上馬,卻并未立刻回府。
他勒住韁繩,任由坐騎在宮城外圍的青石道上緩緩踱步。
陽光透過道旁古槐的枝葉,在他玄色官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父親杜如晦那張清癯而威嚴(yán)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浮現(xiàn)在眼前。
貞觀初年,父親與房相并稱房謀杜斷,那是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
陛下倚之為肱骨,太子待之如師長。
可如今,父親病故多年,杜家的門楣卻實實在在地壓在了大哥杜構(gòu)的肩上。
“大哥…”杜荷心頭微澀。
大哥杜構(gòu)承襲了父親萊國公的爵位,行事穩(wěn)重端方,處處以父親為楷模,小心翼翼維系著杜家的清譽與陛下的信任。
而他杜荷,作為次子,因著父親的余蔭和陛下的恩寵,得以尚城陽公主。
這樁婚事,是恩典,也是束縛。
城陽公主性子溫和,甚至有些過分謹(jǐn)小慎微,常在他耳邊輕聲細(xì)語:
“二郎,東宮水深,太子…近來行事愈發(fā)莫測,非明主之相。
何不尋個穩(wěn)妥時機,求個外放?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安穩(wěn)度日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