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久這句話,暴露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他很在乎市委書記趙廣智!
張俊微一沉吟,道:“我先來和路書記商量商量。不過趙書記耳目靈通,多半已經(jīng)知曉了吧!”
路長久抽的是那種本省很低檔的香煙,四塊錢一盒,但此人煙不離手,一根剛抽完,又接著抽另一根。
只見他點著了另一根煙,表情很沉靜的道:“張市長,此案重大,我以為,需要先請示趙書記,等市委開會討論,再做決定。”
張俊抽不慣這種劣質(zhì)的香煙,就連聞著煙氣,也覺得格外的嗆鼻,他聳聳鼻子,道:“路書記,公安局那邊已經(jīng)拿到了證據(jù),陸長起交待了很多事情,這是他的口供。”
他拿出嚴洪波和陸長久的口供,遞給路長久看。
路長久有些老花眼了,起身從桌面上拿起老花鏡戴上,舉著材料仔細看了半晌,道:“張市長,從這份材料中,嚴洪波只交待出陸長起。而陸長起在招供之余,也只模糊的說到臨鋼廠可能存在的一些問題,并沒有提到具體哪個人,在哪件事情上貪污了多少錢。我們紀委可以參加調(diào)查,但必須先征求市委趙書記的意見?!?/p>
張俊心想,你開口閉口,一口一個趙書記,難道你是他的跟屁蟲不成?離開他,你就不會辦案了?
紀委并不是獨立的機構(gòu)。
而且所謂的機構(gòu)獨立,其實毫無意義,最重要的是人員獨立。
紀委的公務(wù)員,也是從市委市政府調(diào)入的,那就意味著,市委書記可以拿捏同級紀檢委。
因此,紀監(jiān)委的獨立性就不可能得到保障,人人都會擔心未來,而且專業(yè)性也得不到保障,調(diào)查的效率就會降低。
在實際工作中,我們通常發(fā)現(xiàn),紀監(jiān)委能查的,基本是上級安排的工作。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
紀監(jiān)委不乏好人,大家都夢想懲奸除惡,但是誰敢亂來?
要是沒有上級的命令,誰愿意去得罪同僚?誰敢去得罪當?shù)貦?quán)貴?
說不定,你今天調(diào)查的某個官員,哪天就會調(diào)入紀監(jiān)委,成為你的頂頭上司,你有一天也可能從紀監(jiān)委調(diào)入政府,成為別人的小弟。
在每個人都有養(yǎng)家糊口的前提下,誰敢胡亂去調(diào)查另一個人?
如果上級下了死命令,壓得很厲害,態(tài)度很堅決,那紀監(jiān)委辦起案子來,就會跟打了雞血一樣,有的人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
一方面,他們畏懼命令;另一方面,他們可以毫無忌憚把兒時行俠仗義的夢想實施出來,懲惡鋤奸,當一回包青天。
所以,張俊雖然不滿意路長久的回答,但能理解他的想法。
路長久是馬上就要退休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都聽市委的命令行動,不自作主張,也就不會出差錯。
張俊今天來找路長久,可不想跟他打馬虎眼,直接說道:“路書記,臨鋼廠的案子,牽涉甚廣。我的意思是,暫時不要向趙書記匯報。我們這么做,也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的同志?!?/p>
這話說得很隱晦,但聰明人肯定聽得懂。
路長久外表看起來像個老農(nóng)民,但這個人其實精明得很,不然也不可能擔任這么重要的職務(wù)。
“張市長,你的意思是說,趙書記也很有可能牽涉其中?”路長久小心翼翼的問道。
張俊嚴肅的道:“路書記,趙書記有沒有涉案,我現(xiàn)在不好說!相信你手里也有一份人事異動名單,這份名單,就是趙書記制定的。其中關(guān)于臨鋼廠廠長一職,趙書記一定要讓馬興國連任。而馬興國卻是肯定涉案的人員之一!”
路長久夾著煙頭,很久沒有抽一下,兩道濃眉擰成了麻花。
這時,張俊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一看是林馨的來電,便趕緊接聽了。
“喂,張俊,你幾點回省城?”林馨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張俊抬起手腕,看看手表,笑道:“林馨,我下了班以后就趕回去,你晚上有沒有空?你們要不要開會?”
林馨嫣然笑道:“有空的哩!總不能一天到晚都開會吧?我是出來工作的,又不是出來坐牢的!”
“哈哈!那行,我們晚上見?!睆埧⌒Φ溃按蠹s六點半左右吧!我到八所賓館接你?!?/p>
“行,那就這么說定了!”林馨語氣爽脆的笑道,“我等你來哦!”
張俊答應(yīng)了一聲好,掛斷電話。
他一抬頭,看到路長久正用一種驚詫的眼神看著自己。
“路書記,怎么了?”張俊一邊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一邊問道。
路長久臉色變得古怪,壓著嗓音,沉聲問道:“張市長,剛才聯(lián)系你的,是不是中紀委下來的人?是不是八室的人?”
他所說的八室,就是中紀委第八監(jiān)督檢查室,一般簡稱為八室。
林馨正是在八室工作。
而八室分管的省份,正好包括張俊他們所在的南方省。
張俊倒是微微驚訝!
沒想到路長久耳朵這么靈,思想這么活泛!
張俊思忖,自己剛才在電話里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有透露,路長久是怎么知道林馨他們下來了的?
路長久見張俊臉上閃現(xiàn)疑惑之色,便起身關(guān)緊房門,回頭坐在張俊身邊,低聲說道:“張市長,實不相瞞,中紀委的同志,剛剛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我,我晚上還要到省城八所賓館做匯報呢!我這次的匯報工作,屬于高度機密,就連趙書記也不知情。你是不是也接到過八室的電話?”
張俊其實并不知道八室的領(lǐng)導(dǎo)下來,到底要查什么事情。
八室的人,也沒有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打過電話給他。
他和林馨之間屬于私交情誼,兩人根本就沒有談到工作上來。
不過,張俊是個人精,當即喔了一聲,模棱兩可的道:“是八室的人給我打的電話。”
這話也沒有毛病,林馨的確是八室的人。
路長久聽了,神情凜然,道:“張市長,你是從外地調(diào)來的,八室的領(lǐng)導(dǎo)肯定是信任你的!看來,你剛才說的事情,我們要慎重考慮!暫時不用向趙書記匯報!張市長,你有什么指示?”
他對張俊的態(tài)度,瞬間有了180度的大轉(zhuǎn)變,還把張俊當成了自己一條戰(zhàn)線上的同盟軍。
對著對方前倨后恭的態(tài)度,張俊心里覺得好笑,心想這樣也好,將錯就錯,先利用他這一回再說!
于是,張俊一臉肅然,沉著的道:
“路書記,我建議,市紀委立即對臨鋼廠馬興國等人,采取強制措施,傳喚問話,盡快審訊,一旦查實,馬上進行雙規(guī)!紙包不住火,陸長起被抓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馬興國等人耳朵里,我們必須爭分奪秒,在馬興國潛逃之前,將其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