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四平八穩(wěn)地進行著。
討論,匯報,部署。
一切都顯得那么井然有序,會議室里一片安靜詳和的氣氛。
仿佛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新加入的兩名組長,也沒有提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提案。
只是靜靜地聽著眾人的議論。
兩個小時后,副秘書長宣布會議結束。
兩位總指揮最后做了總結發(fā)言,高屋建瓴,字字千鈞。
劉清明跟著眾人一起鼓掌,掌聲在規(guī)格極高的會議室里回蕩,顯得格外響亮。
他認真地將領導的指示,寫滿了筆記本的十多頁。
領導們陸續(xù)起身離場。
劉清明也站起身,準備跟在盧東升身后離開。
與會的各位組長們,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走出會議室。
關系的親疏遠近,就在這不經(jīng)意的交流和站位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盧東升沒有急著走。
他滿臉堆笑,游走在人群之中,和每一個人都能親切地聊上幾句。
不管是公安部的副部長,還是宣傳口的負責人,他都能找到共同的話題。
他說話極有分寸,不管是求人辦事,還是被人求上門,都能做到讓人如沐春風。
哪怕是拒絕,從他嘴里說出來,也變得不那么難以接受。
劉清明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
他總算明白了,當初吳新蕊為什么會說,跟著盧東升,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這種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本事,自已前一世就沒學會,這一世,也還差得遠。
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盧東升才結束了交談。
他轉身的時候,恰好瞟了一眼劉清明還沒來得及合上的筆記本。
“字不錯?!?/p>
他很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后便邁步向外走去。
劉清明心里一跳,趕緊合上筆記本,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人群的末尾,走向大樓門口。
等候的車輛已經(jīng)排成了一排。
組長們在門口各自道別,紛紛上了自已的專車。
盧東升的座駕是一輛黑色的奧迪。
看到車子,劉清明下意識地快走幾步,搶在司機前面,伸手拉開了后排的車門,用手護住車門頂框。
動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已經(jīng)做過千百遍。
來的時候,是盧東升先坐進車里,再把正在辦公室里工作的他叫下來的。
現(xiàn)在,劉清明的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跟了盧東升很久的專職秘書。
盧東升的腳步,在車門前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什么也沒說,彎腰坐了進去。
劉清明正準備關上車門,去坐副駕駛。
“小劉?!?/p>
車里的盧東升叫住了他。
“坐后面?!?/p>
劉清明沒有猶豫,拉開另一側車門,坐到了盧東升的身旁,然后輕輕關上了門。
“回部里?!?/p>
盧東升對前排的司機吩咐了一聲。
劉清明知道,這是要與自已談話。
或許也有別的意思。
比如,并不把自已當秘書看。
畢竟,自已在云州市委的那段經(jīng)歷。
對盧東升而言,并不愉快。
但是領導的意思,總會有千奇百怪的解釋。
可能連當事人自已也不會明白。
究竟是哪一個意思。
車子平穩(wěn)起步,匯入車流,開往與來時不同的方向。
或許是受到疫情的影響,此時京城的路面上,車流并不算擁堵。
劉清明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他記得,京城要到很多年后,才會開始正式對機動車進行單雙號限行。
這也意味著,隨著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私家車的保有量會節(jié)節(jié)攀升。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會成為全國聞名的“首堵”。
像今天這樣輕松的出行,以后恐怕不會再有了。
車廂里一片安靜。
司機專心開著車,盧東升閉著眼睛,似乎在養(yǎng)神。
劉清明坐得筆直,目不斜視。
他能感覺到,盧東升雖然閉著眼,但并沒有睡著。
他在思考。
直到一個紅綠燈路口,車子緩緩停下。
盧東升突然睜開眼,開口了。
“小劉,今天的會議,你怎么看?”
問題來得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
劉清明在腦中迅速組織著語言。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頭,也許并沒有什么意義。
但自已也會認真回答。
“看不太清?!彼x擇了最穩(wěn)妥的回答。
“不過,從過程來看,應該是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p>
盧東升的臉上沒有什么變化。
“好不好,現(xiàn)在還不好說?!?/p>
“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p>
這句話,包含了很多東西。
聯(lián)想到會議中斷的那一個多小時。
劉清明能感覺到,盧東升在面對領導時。
應該是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
他相信此刻對方的話。
劉清明心里一動。
“部長,您上次說的那件事,是不是可以進行了?”
盧東升思索了片刻。
“可以。”
“剛才宣傳組的倪部長,你見過了?!?/p>
“他那里,不會有阻礙?!?/p>
劉清明心中了然。
倪部長是中宣部的常務副部長,也是宣傳組的負責人。
盧東升這么說,就代表這件事,在組織層面上,已經(jīng)得到了首肯。
有了組織的背書,事情才會在社會上呈現(xiàn)。
如今可不是全民自媒體的時代。
任何出現(xiàn)在媒體上的文字或是影像。
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審查。
而處于世紀之交的這段時期。
猶其如此。
對此,劉清明十分感激。
“謝謝部長?!?/p>
“我沒做什么?!北R東升擺了擺手,“推動這件事的,是勢,你懂嗎?”
勢?
劉清明咀嚼著這個字。
“我明白。”他點點頭,“勢,也是人造的?!?/p>
盧東升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對?!?/p>
“有背景的人,會借勢?!?/p>
“有能力的人,會造勢?!?/p>
“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會推動形勢,讓它按照自已的設想去走?!?/p>
盧東升的這番話,像是在點評,又像是在教導。
劉清明感覺自已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
他剛想開口,盧東升卻打斷了他。
“我不知道你找了誰,但軍委和中紀委的介入,肯定與你有關?!?/p>
“這一點,不用否認。”
“好在,我們要的結果,基本實現(xiàn)了,這就夠了?!?/p>
劉清明沉默了。
他聽懂了盧東升的言外之意。
上面沒打算把事情擴大化。
引入部隊和紀委,不是為了掀起一場政治斗爭,把某個勢力連根拔起。
這并不符合中央的態(tài)度,也不符合當前嚴峻的形勢。
而是一種震懾。
一種敲山震虎的姿態(tài)。
是為了保證接下來的抗疫工作,不會再有人敢伸手動不該動的心思。
他的沉默,被盧東升看在眼里。
“是不是很失望?”盧東升問。
劉清明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您說得對,只要達到我們的目的,就夠了?!?/p>
這一次,他的回答很坦誠。
盧東升的嘴角,似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事有輕重緩急?!?/p>
“目前我們最要緊的,是為京城一千五百萬市民,和全國更多的群眾的生命安全負責。”
“任何事情,都要為這個大局服務?!?/p>
“我明白?!眲⑶迕鬣嵵氐攸c頭。
“你掌握的那條線,”盧東升話鋒一轉,“考慮一下,交給治安組吧。”
那條線,指的自然是康景奎。
盧東升沒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用了商量的口吻。
這代表了一種尊重。
尊重劉清明在這件事里的付出和作用。
劉清明沉吟了一下。
把康景奎交給治安組,意味著康景奎的功勞會被公家承認,后續(xù)的安全和發(fā)展也有了保障。
但同樣,也意味著,這條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能夠直達京城地下的情報線,將不再只屬于他一個人。
更重要的是,康景奎一旦露出水面。
會不會成為某人報復的目標?
為了康景奎的人身安全。
也為了魯明這個推薦者的這份人情。
他都需要和魯明、康景奎商量。
“我……我和他商量一下吧?!彼罱K還是這么回答。
盧東升“嗯”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
他靠回椅背,再次閉上了眼睛。
“該做的事情,放手去做?!?/p>
片刻后,他又補充了一句。
“謝謝部長?!?/p>
劉清明由衷地說道。
此后,一直到車子緩緩駛入衛(wèi)生部大院,兩人再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