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也看著她驟然緊繃的臉，唇角竟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不承認(rèn)。

他也不否認(rèn)。

這種模棱兩可的姿態(tài)，比直接承認(rèn)更讓人心驚。

周珈芙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的空白。

大盛與烏勒，邊境摩擦由來已久，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從未真正停歇。

如今的和平，脆弱得不堪一擊，至今也不過十年而已。

他到底圖謀什么？

銅鍋里的羊湯“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對面男人英挺的眉眼。

熾也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筷子切得薄如蟬翼的肉片，在滾沸的羊湯中輕輕一涮。

不過一息之間，那鮮紅的肉片便卷曲起來，成了誘人的熟色。

他將肉片送入口中，細(xì)細(xì)咀嚼。

味道鮮美，肉質(zhì)薄嫩，入口即化。

只是……終究少了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爽利。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又落回了周珈芙的身上。

她這般小巧玲瓏的模樣，纖細(xì)的腕子仿佛一折就斷。

烏勒的烤全羊，她能適應(yīng)得了嗎？

罷了。

熾也心想，也不是什么難事。

日后，為她單獨(dú)請一個大盛的廚子便是。

周珈芙全然不知，對面的男人已經(jīng)將她日后在烏勒的生活都考慮進(jìn)去了。

她此刻滿心擔(dān)憂。

熾也現(xiàn)身定縣，絕非偶然。

他是不是已經(jīng)獲取了什么機(jī)密？

火銃的圖紙，是否已經(jīng)泄露？

每一個念頭，都讓她如坐針氈。

……

酒樓外，長街上。

孟蓁蓁提著裙擺，跑得氣喘吁吁，小臉凍得通紅。

“爹！爹！”

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孟興江沒有等到烏勒汗王，準(zhǔn)備回府，冷不防被自家女兒這驚天動地的呼喊嚇了一跳。

“蓁蓁？你這孩子，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孟蓁蓁跑到跟前，一把抓住孟興江的衣袖，上氣不接下氣。

“爹！你……你快去救救芙姐姐！”

孟興江臉色一變，“芙兒怎么了？”

“有個……有個烏勒人！”

孟蓁蓁急得直跺腳，比劃著，“那么高！那么嚇人！他……他要對芙姐姐不利！”

孟興江聞言，心頭一沉，再也顧不得其他，拉著孟蓁蓁就往酒樓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趕去。

他想象了無數(shù)種劍拔弩張的場面。

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抽刀的準(zhǔn)備。

然而，當(dāng)他一把推開雅間的門時，看到的卻是……

一派祥和。

熱氣騰騰的銅鍋邊，他那讓他憂心忡忡的外甥女，正與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相對而坐。

兩人之間，沒有刀光劍影，甚至沒有一句爭執(zhí)。

反倒像是……相談甚歡？

孟興江徹底愣住了。

外甥女什么時候和傳說中那位喜怒無常的烏勒汗主，這么熟稔了？

雅間內(nèi)。

周珈芙深吸一口氣，已經(jīng)從最初的震驚中冷靜下來。

越是危急，越要鎮(zhèn)定。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

“池公子……哦不，或許我不該這么稱呼您?！?/p>

“您遠(yuǎn)道而來，想必不只是為了嘗嘗我們大盛的銅鍋羊肉吧？”

她不遺余力地，想要套出些話來。

熾也看著她那雙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眸，里面寫滿了戒備與試探。

像一只豎起了渾身尖刺，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小獸。

他沒有說破她的小心思。

只是將話題輕輕一轉(zhuǎn)，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說了這么久，還不知家福姑娘的全名呢？”

周珈芙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

她就知道，他也在試探自己。

“珈芙。”

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沒有提姓氏。

熾也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輾轉(zhuǎn)了一遍，低聲重復(fù)。

“家……?！笫⑦€有姓家的姓氏？”

周珈芙總覺得，從他那帶著異域口音的嘴里念出來，平白多了幾分纏綿繾綣的意味，聽得她耳朵一陣發(fā)麻。

她撇了撇唇角，抬眼迎上他的視線，毫不示弱。

“我還不是一樣，不知池公子大名？”

“你來我往，才算公平，不是嗎？”

看著她這副憤憤不平，卻又強(qiáng)撐著不肯落于下風(fēng)的模樣，熾也忽然失笑。

那笑聲低沉，帶著磁性，在小小的雅間里回蕩。

他越發(fā)覺得，今日在山道上摘下的那枝紅梅像她。

像極了。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孟興江沉著一張臉，大步走了進(jìn)來。

他銳利的目光先是在熾也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了周珈芙身上。

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徑直走上前，在兩人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像一堵沉默而堅(jiān)實(shí)的墻。

而后，他才沉聲開口，語氣微沉，不容置喙地命令。

“芙兒，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家。”

周珈芙抿緊了唇。

她看都沒有再看熾也一眼，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轉(zhuǎn)身便走。

這個人，果然不簡單！

還想套問她的身份！

門外走廊的拐角處，周珈芙一把逮住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小腦袋。

正是孟蓁蓁和不知何時也跟了上來的柴宥明。

她沒好氣地伸出手指，一人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

“還看！”

“熱鬧瞧夠了沒有？還不趕緊回家！”

兩個小家伙捂著腦袋，吐了吐舌頭。

孟蓁蓁卻不怕她，反而湊了上來，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

“芙姐姐。”

“我怎么覺得……那個烏勒人，好像心悅你呀？”

“什么？”

周珈芙的動作一僵，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這個表妹，伸手就擰住了她軟乎乎的小耳朵。

“孟蓁蓁，你再胡說八道！”

“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爹叫出來，讓他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一聽到爹這個字，孟蓁蓁立刻嚇得渾身一哆嗦。

“我錯了我錯了！芙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她一邊求饒，一邊掙脫了周珈芙的“魔爪”，頭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家的馬車上。

周珈芙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這才好笑地?fù)u了搖頭。

她轉(zhuǎn)過身，望向酒樓二樓那扇依舊燈火通明的窗戶，臉上的笑意卻緩緩淡了下去。

心悅？

屁大點(diǎn)兒的小孩兒，竟然還知道什么叫心悅。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