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看著他，笑道：“我來了后看了看，還不錯，沒啥需要改進的地方，你準備好了開拍就是?！?/p>

田壯壯躑躅了一下，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咱倆先明確一個事兒啊，在拍攝現(xiàn)場，我大還是你大？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高遠一樂，道：“導(dǎo)演的權(quán)威性自然不容置疑，我這個編劇的意見也很重要，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放心，在拍攝過程中，我不會搶班奪權(quán)的。

我的意思是，有啥事兒咱倆商量著來。

老天你得明白，在導(dǎo)戲這方面你是專業(yè)的，但在講戲這方面，你就差點兒事兒了?！?/p>

田壯壯稍稍松了口氣，道：“成吧，有啥事兒咱倆商量著來。”

高遠拍拍他的肩膀，一扭頭，見鄔倩倩站了起來，又皺著眉頭說道：“把襪子脫了?！?/p>

噗！

同志們?nèi)炭〔唤?/p>

鄔倩倩面露不解。

高遠說道：“第一集的戲份雖說全院的眾人都會出場，給觀眾留一個初步印象，但主要戲份還是集中在你和陳小二身上，你這身裝扮必須奪人眼球、引人關(guān)注。

你這身長裙很漂亮，粉白格紋，腰間收緊，裙邊剛過膝蓋，裙角特意縫合了白色蕾絲邊，領(lǐng)口也做了處理，不是那種傳統(tǒng)的半圓領(lǐng)，上面還系一扣兒。

而是采用了荷花邊設(shè)計，這樣顯得你鎖骨很漂亮。

腳上配了雙粉色高跟涼鞋，這雙鞋跟長裙相得益彰。

你在第一集里初亮相，必須要給觀眾們一種，哇，這姑娘太美太颯了，這種感覺，要驚爆一地眼球。

結(jié)果大家再一看，你穿了一雙白襪子，你自個兒不覺得很別扭嗎？

什么審美啊這是？”

肖雄打量著鄔倩倩，道：“我覺得高老師說得有道理，雖然現(xiàn)在的風(fēng)氣很保守，人們穿涼鞋普遍喜歡多套上雙襪子，但就是很難看?！?/p>

姜黎黎笑道：“要不你換一雙絲襪試試？”

鄔倩倩紅著臉說好。

高遠搖著頭，道：“就光腳穿涼鞋，你的腳踝很漂亮，要把這個獨特的美感大大方方展現(xiàn)出來。另外，你這套衣服也得和陳老師的那套形成鮮明對比。

你洋氣才顯得他土鱉。

等你跟他談戀愛的時候，大家一看，誒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要的是這種強烈的反差感?！?/p>

眾人笑成一片。

已經(jīng)換好衣服的陳小二站起身向大家展示了一下，道：“你們瞧瞧，我這都是啥，黑色套頭衫，前面是一金發(fā)碧眼大洋馬，后面一串英文字母，誰能告訴我這英文啥意思??？”

江山脫口而出：“Underperforming youth，譯為：后進青年?！?/p>

高遠摸摸狗頭，笑道：“你還是個學(xué)霸?！?/p>

“那是！”姑娘賊驕傲，也知道學(xué)霸是啥意思了。

陳小二繼續(xù)苦笑，道：“再看看我這短褲，雖說從土黃色改成了牛仔布，但也他媽勒得慌，還有啊，褲子短就短吧，褲邊你給我弄一圈流蘇是咋個意思？不倫不類、不男不女的。”

大家又笑了起來，沒眼看啊沒眼看。

高遠打量著他，樂道：“其實也挺好的，不都說現(xiàn)如今這種類型的褲子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么，您穿上后就像黑暗中的螢火蟲，光彩照人、鮮明奪目?！?/p>

濮存昕接了一句：“蠻符合人物形象的，劇中陳小二的設(shè)定就是個衣裳販子嘛，我覺得挺好?！?/p>

梁天咧著嘴道：“總比我這一身兒強吧，各位瞧瞧我，鮮紅的跨欄背心兒，綠軍褲解放鞋，您好歹還是一個二道販子呢，我整個一盲流。”

化妝間里充滿了歡快的笑容。

田壯壯拍著巴掌喲呵道：“好了各位，化好妝后咱馬上開機，都到院子里來吧?！?/p>

說完，他率先出去了。

院子里面，張奕謀扛著機器正在取景。

這叫空鏡頭。

只見他先拍胡同，又爬到墻上拍整座大院，因為這些空鏡頭在剪片子的時候都能用到。

是劇集非常重要的一個補充，作為劇情和劇情銜接之間的轉(zhuǎn)換所用。

打個比方，每集開頭，入鏡的先是一座空院子，一看天色景物，大家就清楚這是早是晚，是晴是雨，是春是冬。

臨近九點鐘，大家準備完畢，田壯壯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喊了一嗓子：“那個誰，去門口放一掛鞭炮！”

那個誰拎著掛紅鞭樂呵呵跑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傳進院子里，田壯壯大喊一聲：“我宣布，《小院人家》正式開機！”

掌聲震天！

前面說了，院子里的住戶們在第一個單元要全部露面，因此這個單元分為兩集進行拍攝。

大院里住著沈建林、沈瑩爺孫倆，陳小二，艾和平帶著鬧離婚的兒子和兒媳婦，李志遠、章秋雁和閨女李思甜一家三口，老姑娘郝梅，包頭菜等十余口子人。

艾和平的兒子和兒媳戲份不多。

高遠惡趣味，找來汪粵客串其子，說服大紅客串其兒媳。

汪粵就是唐僧一代目，這時候眉清目秀的。

這一集的戲眼全在陳小二、鄔倩倩、李丁和趙麗蓉身上，其他都是輔助。

內(nèi)容就是二子哥在圍讀會上念的那一段兒。

機器架設(shè)在胡同口，馬路北邊停著輛掉漆的三輪車，三輪車里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

戴著黑墨鏡，穿一身潮服的陳小二往車幫上一坐，兩條黑黢黢的毛大腿耷拉著，姿態(tài)隨意且慵懶。

張藝謀扛著攝像機在他對面一蹲，鏡頭對準了他的臉，等待著導(dǎo)演的命令。

李少紅對田壯壯說道：“都準備好了，您看，是不是先走幾遍？”

田壯壯說道：“嗯，走幾遍更保險，別正式拍的時候突然麻爪就完犢子了?！?/p>

李少紅會意點頭，對場記說道：“走幾遍戲啊，你打板兒。”

場記哎了聲，大聲喊道：“各部門注意了啊，我們先試幾條，《小院人家》第一集第一鏡，開始！”

陳小二把眼鏡摘下來掛在圓領(lǐng)子上，開口道：“如果有人問我說，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會告訴他，我的理想就是在喜馬拉雅山炸開一個口子，這樣，我的祖國就能實現(xiàn)真正的香格里拉……”

這段臺詞念完，田壯壯不覺眉頭深皺。

與之前圍讀會相比，佩斯這段表演在語速和節(jié)奏上都是沒有問題的，但表情略顯僵硬，顯得非常不自然。

“停一下吧二子哥?！彼驍嗔岁惻逅埂?/p>

陳佩斯看過來。

“再放松一些?！碧飰褖颜f道。

“好，我再試試?！?/p>

于是又來了一遍。

“停！還是不對，神態(tài)再柔和點兒。”

“得嘞得嘞！”

“再來！”

“如果有人問我說，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怎么感覺您今兒有點兒蹭棱子的意思?。客０赡鷥?nèi)?！?/p>

蹭棱子，老BJ話，消極怠工的意思。

陳佩斯老臉一紅，道：“瞧您這話說的，我哪敢啊，只是剛開拍，還沒找到感覺。”

“你來來來，我給你講講戲?！碧飰褖颜泻羲?/p>

他有點急躁了，陳小二是整部戲的核心，這個人物立不起來，這電視劇就全廢了。

高遠冷眼旁觀，也不能說冷眼旁觀，他在看熱鬧。

李健群挨著他，扯扯他的袖子，輕聲道：“你猜田導(dǎo)會跟二子哥說啥？”

高遠一笑，道：“你好奇心還挺重，我猜啊，他一定會跟二子哥講他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那些高深理論。”

“二子哥不一定能聽得懂?！崩罱∪河悬c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且看著吧?！备哌h一副看出殯不嫌殯大的樣子。

果不其然，田壯壯拉著陳佩斯開始講：“我跟你分析分析啊，陳小二這個人物呢，你不能把他看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性格主要體現(xiàn)了這個社會大多數(shù)群體的綜合性。

比如說下鄉(xiāng)返城后的迷茫，找到事情做后的激動，初次創(chuàng)業(yè)帶來的快感，賣出第一條牛仔褲收到第一筆錢后的喜悅。

還有諸如對愛情的渴望，對掙大錢的期待，又怕干個體戶被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憂慮，等等等吧，都得在這個人物身上集中體現(xiàn)出來。

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陳小二一臉懵逼，下意識地點著頭：“嗯嗯嗯。”

心里說，他媽這么復(fù)雜的表演方式，是我一個只拍了一部電影的雛哥能展現(xiàn)出來的？

但他也清楚，得按照導(dǎo)演的要求去做。

小遠子都表態(tài)了么，在片場，要尊重導(dǎo)演的權(quán)威。

佩斯哥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高老師。

高老師正雙手抱胸跟李老師你儂我儂呢，根本沒打算管這邊。

他不由得嘆聲氣，道：“那，再來一遍吧?！?/p>

田壯壯說道：“好，再來一遍，記住我說的話啊。”

陳佩斯點頭稱是，又回到破三輪后車廂邊上坐好。

等場記打了板后，只見他板著一張臉，嚴肅且認真地說道：“如果有人問我說，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會告訴他……”

我的媽呀！

田壯壯都開始懷念母親了，合著您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啊，一遍比一遍差。

他堅持著聽完，末了一拍腦門兒，耐著性子道：“二子哥，要不您先調(diào)整調(diào)整，再找找人物特征，抽根煙琢磨琢磨。”

陳佩斯能說什么呢，他也感覺今天沒發(fā)揮出來，便答應(yīng)下來，跑一邊兒抽煙去了。

李少紅也特好奇，湊到高遠身邊，問道：“怎么回事？圍讀會那會兒表現(xiàn)得還挺好，怎么一正式開拍了，二子哥狀態(tài)全無了呢？”

高遠笑道：“你想啊，《瞧這一家子》都過去兩年了吧，兩年間，二子哥都處在空白期，一部電影也沒拍過，你說他還能有多少好狀態(tài)呢？”

李少紅嘆聲氣，道：“是這么個理兒，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對于一名演員來說，空窗兩年，再想把演技撿起來，困難就很大了。

高老師，您有什么好辦法嗎？”

高遠聳聳肩，道：“讓田導(dǎo)操心去，我只是個編劇，給演員講戲可不是我的工作職責(zé)?！?/p>

“您這就有點兒小肚雞腸了，老田也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想把這部劇拍好，所以才跟您伸手要權(quán)的。”少紅大師是來打圓場的。

高遠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