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31日。

上午十點(diǎn)，魏瑕還仰著頭看著天空，怎么沒太陽。

哎呀，人要做最后一件事情之前，總是想要看下太陽，可能自已太老了，很喜歡曬著太陽，然后找個地方躺下，像是動物一樣，把這副軀體還給大地。

魏瑕胡思亂想著。

吳剛在往吉普車裝著東西，各種吃的，喝的，還有新的衣服，他一邊裝著衣服一邊嬉笑，一邊喊著：“老大，之前你總是偷東西給我們?！?/p>

“現(xiàn)在你回家，我們給你準(zhǔn)備了好多。”

“愛馬仕西裝，你以后吃肥點(diǎn)，穿上肯定帥。”

“這是海鷗牌照相機(jī)你給家人拍照用，黑色款的回力鞋我買了一箱子，各種尺碼都有，你送給弟弟妹妹?！?/p>

“雙卡磁帶錄音機(jī)，老大你肯定喜歡鼓搗這玩意，我也買了?！?/p>

“愛多VCD、熊貓彩電....”

吳剛裝著笑著，他時不時擦著汗，十二月了，瓦邦還是好熱， 老大的家鄉(xiāng)沒準(zhǔn)呼呼刮風(fēng)，第一場雪都要來了。

“對對對，還有棉襖。”吳剛笑著，他拿出一堆棉襖塞入車。

吳剛都想好了，他們接下來會跟隨驅(qū)車目送老大離開，他會安排好一切，目送老大帶著物資驅(qū)車離開，他也會跟著，直到老大進(jìn)醫(yī)院，開始治療。

所以吳剛很開心。

“游戲規(guī)則是，現(xiàn)在是上午，等會中午十二點(diǎn)，我驅(qū)車從黑狗街離開，你們開車追我，只要追上我，我就回家啦?！?/p>

魏瑕嘿嘿樂著，這是他最后一次胡鬧，以胡鬧的形式來讓最后一個任務(wù)完成。

除了吳剛不知道，索吞和金月埃都神情恍惚，其他青年軍小子也和吳剛一樣，開始嗷嗷歡呼著，他們還不知道接下來發(fā)生什么，只知道老大總算解放了。

“對，老大，長江也差不多這個點(diǎn)來，原來如此，老大和長江一起離開?！眳莿?cè)粲兴寂闹X袋。

嘿嘿長江要來了。

都要來了，真好，真的很好。

總算都要來了。

老大這真好，真的很好！

數(shù)輛越野車開始啟動，前往黑狗街，魏瑕一個人開著車，他之前很虛弱，但今天他有力量！

甚至魏瑕都感覺很舒服，可有力量了。

像是身體在燃燒最后的動能和心力，為了換取這一天擁有充沛的體能和意志。

舒服，魏瑕笑著，他喜歡這種身體活起來的感覺，盡管身體其他地方在走向死亡。

黑狗街停了數(shù)臺車， 一個小時之后這里會是追逐現(xiàn)場，一個很低端的追逐游戲會從這里開始。

魏瑕下了車， 他在看著黑狗街有人演講。

閻赴這個混蛋小子，這個在泰國北碧府監(jiān)獄認(rèn)識的混蛋小子，他正在演講，他嗷嗷的很，站在廢棄建材上，他用流利的緬語喊著：“毒品給我們后代帶來了什么！”

然后閻赴的小弟開始舉著牌子，那些牌子都是照片，赫然是女癮君子生的畸形孩童照片，照片猙獰可怖，讓人不敢直視。

臺下當(dāng)?shù)匕傩斩嫉雇艘徊娇粗?，不斷倒吸冷氣?/p>

閻赴還在喊著：“所以我們要怎么做！”

“打倒毒販！”

“對毒販趕盡殺絕，在任何地方碰到毒販都剁碎他們！”講臺上，閻赴聽到臺下有老頭咆哮，他非常滿意，他剛想跟著喊。

但聲音來源好熟悉。

閻赴于是盯著那個喊話的人，在臺下人群中站著一個干干巴巴不知道碰了多少毒的癮君子老頭，枯槁的老頭帶著朽爛般的死感。

這個老頭站的筆直，他甚至需要扶著棍子才能站的直，沒有頭發(fā)和眉毛，就是一個瘦的兩頰凹陷的普通老頭。

何小東！

北碧府監(jiān)獄13號的重刑犯！

“我現(xiàn)在開始做我的事了，怎么樣，我沒說錯吧，我說了，如果我能活著，我肯定去宣傳反毒！”閻赴嘿嘿樂著。

魏瑕一步步走到講臺，現(xiàn)在的他連當(dāng)?shù)厝硕颊J(rèn)不出了，因?yàn)橄啾戎?，魏瑕又枯槁了?shù)分，幾乎像是臨終前的老人，除了沒有密密麻麻的皺紋，但他渾身散發(fā)死氣，像是會走的骷髏。

“毒品的危害還有什么？那就是會讓全球各國的人民會對歧視我們該地區(qū)的任何人?！?/p>

“如果我們冷眼旁觀，我們哪怕不參與，但是，在其他地區(qū)眼中，我們也是最惡劣的制毒人員，甚至我們的后代都被歧視，難道你們想讓后代跟狗一樣嗎？”魏瑕在用中文吼著，他興奮的參與這場演講。

閻赴笑了，他開始吼：“冷眼旁觀也是錯誤，因?yàn)槲覀兒蟠蝗酥櫫R毒狗的時候，我們只會怨恨那時的自已無動于衷！”

“所以打倒毒販！”魏瑕開始吼。

然后魏瑕這一刻脫了上衣，只穿著短褲，他指著身上這密密麻麻的針孔，還有各種猙獰傷口，然后他嚎啕喊著：“這就是碰毒的下場！”

“你們是不是好奇我多少歲?。　?/p>

“?。　?/p>

“無論你多少歲，碰了毒都會變成我這樣！”

魏瑕開始歇斯底里怒吼，但是笑著，很滿意，非常快樂的嗷嗷喊著。

他把自已當(dāng)成最惡心最厭惡的人進(jìn)行展覽，站在大庭廣眾之下進(jìn)行一次演講，讓這群人們知道毒到底多危害。

閻赴也愣住了，他看著，這一刻他思緒復(fù)雜，他能感受到何小東是驕傲的老頭，這么驕傲的人跟小丑一樣站在臺上，被各種目光看著和厭惡著。

這到底是什么人啊。

臺下不遠(yuǎn)處越野車邊。

吳剛無聲的慟哭，他的老大從沒這么演講過，以前他老大演講傲，狂態(tài)，心疼每個人，但現(xiàn)在魏瑕在迎接最嫌惡的目光，像是小丑一樣被各種看著，嗤笑著。

“他在教給閻赴如何演講?！苯鹪掳Ｆ届o，她滿心欣賞看著魏瑕。

“我的男人回家之前在教東西呢，他教給閻赴最重要的演講細(xì)節(jié)，以身為毒，警醒世人?！?/p>

金月埃輕輕說著，魏瑕臨出發(fā)前還惦記著閻赴。

真可惡啊，自已都沒有被惦記，金月埃無奈，誰讓閻赴年輕帶著朝氣呢，誰讓閻赴純粹，帶著一如既往的朝氣，

這么朝氣這么陽光的人太重要了。

臺下。

魏瑕又拍打身體，正常人拍打身體會傳出噠噠噠聲，那是皮質(zhì)和肌肉層開始晃動聲響，但魏瑕拍打身體是沉悶的邦邦聲，那是皮膚貼著骨頭的聲音。

沉悶，驚悚。

尤其是一個骷髏一樣的人拍打自已的身體。

臺下人群惡寒和膽寒看著，甚至一些大人捂著小孩的眼睛，這個毒狗太惡心和驚悚了。

人群開始散去，這次的人群帶著對毒真正的厭惡和憤恨。

因?yàn)榕_上那個骷髏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可怕畫面。

..講臺沒什么人了，魏瑕干脆躺在上面，他看著閻赴和閻赴那群小弟，魏瑕開始說著。

“聽著?！?/p>

“閻赴你該長大了，以后再去宣傳毒可不能莽撞了，因?yàn)檫@個世界很亂，你不能總想著碰到敵人大不了死?！?/p>

“不行！”魏瑕眼神深深看著閻赴：“你不能死，死是最沒有辦法的一種，我們要把這些問題解決掉，不然以后還會出現(xiàn)?！?/p>

“你要一個新的地方宣傳毒，你首先要派出手下假裝販賣毒，看誰碰毒，接觸碰，把這些人篩選出來，把這些混蛋解決掉。”

“然后你再進(jìn)行宣傳毒，之后并在每一個地區(qū)建設(shè)反毒學(xué)習(xí)學(xué)會，選出優(yōu)秀反毒的青少年，中年，每家每戶，號召每一處基層力量，徹底的團(tuán)結(jié)起來，開啟聯(lián)合反毒?！?/p>

魏瑕說著，閻赴和小弟都蹲在地上，取出鋼筆開始記錄著，他們的確對這些欠缺，不知道如何開始基層到集體性的反毒，他們也茫然，但現(xiàn)在他們開始知道接下來道路了。

“老頭，你跟我一起反毒，你會的這么多?！遍惛把劬芰?，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開始要在各地區(qū)建立反毒學(xué)會，擁有群眾基礎(chǔ)力量。

“我老了，忙得很，我得回家了。”魏瑕嘿嘿笑著，他輕輕拍了一下閻赴，此后多年，閻赴都忘不了那個老頭的笑。

那是一種平靜，溫和，像是看到了最羨慕的人，也像是等到了最美好的事的神情。

閻赴不理解，他為什么羨慕自已，為什么對自已那么好。

“你還回來嗎？”閻赴追問。

魏瑕還是笑：“回來啊。”

魏瑕開始狂態(tài)大聲喊著，他是對著閻赴，和吳剛他們，很多人喊著：“我會回來的！”

“幾十年之后！”

“我會回來?！?/p>

“所以你們要乖乖的，牽著手，一起朝著光明前進(jìn)?！?/p>

“然后！”

“我們見面?！?/p>

“誰也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