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刀劍出鞘之聲讓李長安汗毛倒立。
他猛回頭。
撞見一對赤紅眼眸。
那是一個黃衣蒙面僧,混在一群伏拜的和尚中間。
在雙方視線交匯的一霎,突兀暴起,猛撲而來。
第一步,迅疾如電,眨眼竄出人群,逼進了李長安十步之內(nèi)。動作間,風吹起面巾,露出皮膚上密密麻麻的水泡,好似蟾蜍。
第二步,腳步?jīng)]有來遲緩稍許,搶入了五步之內(nèi)。他似乎遭遇某種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五官驟然扭曲,皮膚霎時紅腫,水泡灌滿膿血。
第三步,他的身體因劇痛而痙攣,卻仍蹣跚著沖到了三步之外,渾身的膿腫、水泡吹氣球也似的飛快鼓脹。
然后。
爆炸開來。
膿血潑灑,甫一接觸空氣,驀地燃起暗綠毒火。
說來長長一段,落在眼前只是一瞬,毒火滾滾已鋪天蓋地洶涌而來。
“嗈。”
鶴唳乍起。
火舌將舔舐住人臉前的一瞬。
小七已振翅而飛,翼下卷起大風,風火相激,轟轟的燃燒聲好似一陣沉重的嘆息,火海不甘倒退而回,被大風裹挾沖天,仿佛立起一道風墻,炙烤這晨昏交際時的云天。
再聞火中“咔噠”有聲。
便見,火浪翻滾,一具骷髏沖出風墻,炊骨為薪,燃魂為火,骸骨上裹起毒火縷縷如飄帶,燃燒盡了一切作最后舍身一撲。
鏘~
一聲刀劍出鞘聲幾輕不可聞,不,應(yīng)該說,六把利劍出鞘又輕又快仿佛一聲。
但見,那骷髏方自作飛撲狀,身軀尚在半空,其左肩、右臂、左膝、右股與脖頸,忽有五道冷光一閃而沒,那骷髏已然四分五裂,一顆頭骨高高飛起。
劍伯倒提長劍。
最后一道劍光落下。
將這顆猶自“咔噠”不休的骷髏頭釘死在地。
黃衣僧雖死,殘火猶在,鼓蕩著熱風吹起李長安衣袍獵獵。
他仍蹙著眉頭。
“不對?!?/p>
刺客暴起時分明是赤手空拳,最初聽得的刀劍聲卻從何而來?
劍指一揮,大風驟起,扯散火海。
李長安掃視廣場,廣場處處混亂。
刺客自爆可沒分你我,濺起的膿血雨露均沾,在場的僧人、護法也多被波及。
毒火水澆不熄,土壓不滅,不是凡火。
可照理說,輪鉆寺掌控輪回多年,不是凡俗里只會念經(jīng)敲木魚的寺廟,寺中僧眾誰人沒有法術(shù)傍身?更遑論,場中多的是以護道除魔為職責的護法兵將,尋常邪術(shù)害不得他們。
可偏偏,毒火肆虐處,和尚里,袈裟華貴者燒得最兇;護法里,衣甲鮮明者燃得最狠。
唯獨法嚴是個例外。
毒火落到周遭,便似光中纖塵、水中浮沫,轉(zhuǎn)眼幻滅,無有損害。
可他或因忙于調(diào)理道場香火神力,或因有心懲戒,并沒有出手幫這群不孝子弟,只在原地誦經(jīng)。
和尚、護法里眼尖心活的不少,瞧著法嚴在火海中安然獨立,爭前恐后涌去,身上毒火果然熄滅,紛紛大喊“祖師”、“法主”,比之前誠心何止百十倍。
但也在這群“孝順”子弟里,李長安冷不丁窺見了一絲冷光。
一個身型相貌衣著都不打眼的僧人,借著人潮,悄然抵近了法嚴背后,僧袍寬大的袖口下藏著一柄淬著幽光的短劍,在李長安驚愕的目光中,狠狠刺向了法嚴后腰。
咚~
鐘聲再度長鳴。
這一次,格外的重,格外的近。
重得仿佛巨石墜地,搖動山川。
近得好似木槌敲擊天靈,讓身與魂隨著鐘聲一齊顫鳴。
又見金光復現(xiàn)璀璨奪人視界,叫人眼中除卻佛光,不能再見他物。
很快。
光熄了,聲也靜了,連毒火也消失不見。
再望去,場中僧人、護法滾翻一片,唯法嚴雙手合什而立,周身浮著一層金色正迅速隱沒,他仍在原地,不曾挪動半步,仍在念經(jīng),不曾中斷一句。
再看刺客,倒在地上,早已沒了聲息,手中還攥著那劍柄,可劍身已片片崩裂,幾片灑在地上,跌入塵土,幾片嵌在手臂,鮮血淋漓。
銅虎上前檢查。
搖了搖頭。
“命沒了,魂也快散了?!?/p>
又撿起一片劍刃。
“嘶!”
手被狠狠一蟄,仿佛握著燒紅的烙鐵。
他稍稍皺眉,托著碎片,攤開手掌示于眾人細看。
碎片上幽光慘慘,蝕穿了武判身份給予的法身,燙得法身下灰白鬼爪焦黑溢血。
“好狠毒的法器!”
銅虎丟了碎片。
“不知采了多少死人怨毒煉成,專為破法滅魂所用。”
真是奇怪。
方才的毒火,若沒有猜錯,并非邪術(shù),而是從貪嗔癡三毒中修煉出的佛火,專制貪習術(shù)法而不修佛理之輩,所以輪轉(zhuǎn)寺的僧人、護法個個是毒火的上好薪柴,燒得他們狼奔豕突也是理所當然。
再加之,這柄專破法身的短劍——輪轉(zhuǎn)寺為何要隨時備著克制自家之物?
至于,法嚴毫發(fā)無傷,李長安反倒不意外。
他雖是輪轉(zhuǎn)寺真正的祖師,能壓制住一切以他為法主的神通法術(shù),即借他的法,就要從他的命。
但輪轉(zhuǎn)寺是大廟,僧人多少會有些自家修行,何況,輪轉(zhuǎn)寺還會招收外來好手作供奉,比如這兩個刺客。
刺殺,是意料之內(nèi)。
然而,法嚴本身的修行可堪在世羅漢,整個輪轉(zhuǎn)寺又是他的道場,說句不好聽的,是他的烏龜殼,是他的棺材蓋,要在輪轉(zhuǎn)寺中殺他,倉促間,根本不可能。
叫李長安驚詫的是,刺殺對象為何不是自已,而是注定會無功而返的法嚴呢?
除非。
這兩個刺客只是棄子。
李長安轉(zhuǎn)身望向神轎。
神轎上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
妙心在法嚴被刺,道場佛力自動護主,從而鉗制短暫放松的瞬間,已然趁亂逃脫。
李長安鼻子嗅了嗅,輕而易舉追索到了妙心身上那股子馨香甜膩到隱隱發(fā)臭的濃郁香火味兒,避開了山門,去往了偏院后門。
只不過……
道士久違地燃起“沖龍玉”。
一團隨著妙心逃竄的雜亂氣味里,有一道氣味卻半路突兀分開,向著輪轉(zhuǎn)寺深處另一個方向而去。
好似借著妙心為掩護而遁走。
如此一想。
這位祖師倒成棄子。
李長安懷著疑惑,找到在場可能的知情者——寶光天王。
這位護法大神,自法嚴出現(xiàn),便守在神轎邊,不動亦不言,毒火加身,妙心逃竄,都不曾離開,或許對他而言,只要輪轉(zhuǎn)寺還在,誰是祖師并不重要。
可當李長安指著氣味去處。
“那里有什么?”
他卻亂了心神。
遲疑了稍許。
嘆了一聲。
“摩訶缽特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