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烈,上頭也快,簡知覺得身上瞬間暖和的同時,人也暈乎了。
好處是,人迷糊以后就沒那么害怕了。
火鍋吃完,船員們收拾收拾,各自忙活去了。
甲板上又只剩了溫廷彥和簡知兩個人。
溫廷彥從來沒見過簡知喝這樣烈的酒,眼下明顯上頭了,臉色紅彤彤一片,“你還好嗎?有沒有醉?胃里難受不?”
本來就暈船想吐,喝酒不是更難受?
簡知搖搖頭,人有點(diǎn)迷糊,難受肯定是難受的,喝不喝酒都難受,可能睡著了就好些了吧。
“你醒過來,別睡覺?!睖赝┫肱呐乃哪?,但,手都伸出去了,忍住了,“簡知,你睜開眼睛,別睡?!?/p>
“你能不能別吵?”簡知不耐煩地抬了抬眼皮。
“簡知,你再睡我要拿水潑你了啊!”
“簡知,醒醒!你要睡覺我就走了,留你一個人在這里,你不怕海怪嗎?”
“我真走了?”
她睜了睜眼睛,看見他還在,又閉上了。
“我說真的,你回頭看看,回頭看看是不是有黑乎乎的水漫上來了?”
簡知好不容易不怕的,聽見他這么說,清醒了大半,回頭一看,黑乎乎的水必然有的,但哪里漫上來了?
“溫廷彥!”她怒不可遏,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好了,醒了就別睡了?!彼撕蠛脦撞?,避開她的火冒三丈。
“溫廷彥,你到底什么意思?”被鬧醒的火氣還在升騰。
他嘆了一聲,“海上有風(fēng),你又喝了酒,睡著肯定會感冒?!?/p>
簡知:……
“酒壯慫人膽,不怕了吧?”他看著她,臉上帶著幾分好笑。
“你才慫!”她害怕海難道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嗎?有人怕高,有人怕黑,有人有幽閉空間恐懼癥,而她就是怕深海,從前看電影《泰坦尼克號》,很多人看見了感動,看得熱淚盈眶,她卻因?yàn)檫@個電影而連做很多個晚上的噩夢,夢見她一人一小破船,行駛在深夜的汪洋大海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岸,只有黑暗和滔天大浪隨時會將她吞沒……
“怎么了?”溫廷彥覺得她的反應(yīng)有點(diǎn)大。
簡知也覺得,自己今晚不太冷靜,但是,也許就是因?yàn)榫凭木壒?,將這份憤怒放大了,也將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恩恩怨怨放大了,有些不曾說出口的話,不受控制地就往外蹦,“是,我是慫,我膽小,我害怕,可以了嗎?很多人覺得海洋美,我不否認(rèn)它美,但是我就是害怕,所以,我的旅游計(jì)劃里從來就沒有海島,可你呢?心心念念只有海島游是吧?”
溫廷彥怔住,好一會兒才看了看她身后暗黑的海水,“你怕海?你怎么從來不說?”
“是啊,我傻,我不說,我還說服自己也許哪天可以陪你一起去,只要你在身邊,就什么都不用怕……”簡知狠狠看著他,“誰知道,你會是最危險(xiǎn)的因素!虧我沒跟你一起去,指不定什么時候被你扔海里了!”
溫廷彥眼里無數(shù)變化。
震驚,后悔,自責(zé),聽到最后一句苦笑,“怎么會?我再怎么,也……”
“沒有什么不會的!”她打斷了他,“《泰坦尼克》里的經(jīng)典鏡頭,你還記得嗎?男主從女主身后托著她,站在船頭飛那個?如果是我和你,我肯定已經(jīng)進(jìn)海里去了?!?/p>
“簡知……我不……”
“你給我閉嘴!我不想聽你再說什么鬼話!往事已已,你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就好了?!?/p>
溫廷彥低下頭,許久才抬起來,沖她微微一笑,“好,那我遠(yuǎn)點(diǎn),你自己在這?”
簡知沒有理他,只轉(zhuǎn)過身。
然后,至少一分鐘過去,還沒有動靜。
她回頭一看,他還站在原處,“不是走嗎?怎么還不走?”
“好,我走。”他動了起來,但是又對她說,“簡知,活動一下,活動活動醒醒酒,動起來也就不冷了?!?/p>
他說著,就往船那一頭小跑著去了。
現(xiàn)在船行得還算平穩(wěn),他跑起來也挺穩(wěn)當(dāng)?shù)摹?/p>
簡知不會跟著他去跑,她沒瘋。
溫廷彥說的,酒壯慫人膽,還真沒說錯。
醉醺醺的時候,只想睡覺,忘記了害怕,現(xiàn)在溫廷彥走了,還把她叫醒,她雖然人還暈乎著,但海水的拍打聲又將恐懼也重新卷回來了。
船上忽然響起了口琴聲,應(yīng)該是哪個船員在吹。
從前看各類文藝作品,總有孤獨(dú)的船員在海上吹著口琴。
她心里沖動一起:對哦,她不會跟著溫廷彥去跑步,但她可以跳舞!
只要跳起舞來,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于是,海面上,星光下,踏著口琴的節(jié)奏開始跳舞。
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靜止的時候,不管站著還是蹲著,又難受又害怕,甚至不太能在甲板上走穩(wěn),跳起舞來,竟然很平穩(wěn),而且,舞蹈是她的救贖,只要她開始跳舞,世界便只有她和舞蹈,害怕什么的,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跳著跳著,胃里的氣順了,也不想吐了。
口琴音樂很熟悉,是《我的祖國》。
是她跳過無數(shù)遍的音樂。
她隨著音樂進(jìn)入忘我的境界,沒有覺察到有船員們漸漸圍攏,也沒有去想吹口琴的人是誰。
這是首但凡中國人都能哼唱出來的歌曲,難道不是嗎?船員們漂泊在海外的時候,在異國他鄉(xiāng)吹響這首歌曲再合理不過了。
而站在船員中吹口琴的人,看著甲板上翩翩起舞的人影,記憶穿透黑夜,回到那些陽光燦爛的十六歲時光,穿著軍裝的女孩,扎著小辮,腿上綁著綁腿,在排練廳旋轉(zhuǎn),空翻,跳躍……
那個高冷淡漠的男孩,只在窗外摘了片樹葉,跟著排練廳里音樂的節(jié)奏,吹響這首曲子。
她在里面盡情跳躍,他在外面慢慢地和……
歡呼聲和鼓掌聲打斷了他的回憶,也打斷了他的口琴聲,甲板上的女孩停止了跳舞,目光穿越人群,看到了口琴還橫在唇上的他,眼神里好像在說:原來是你。
是啊……是他。
從十六歲到現(xiàn)在,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