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什么?”
“是許許多多的仙人,男子俊朗,女子貌美婀娜,他們住在一座又一座的瓊樓宮殿里,吃著山珍海味,喝著瓊漿玉飲,御劍乘風,起舞弄云?!?/p>
……
一個扛著木條的老人,在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對著旁人認真開口。頃刻間,許多的村人聚攏來,聽得滿是向往之色。
寧景并未相信。他抹了抹額頭的汗,皺眉往上方看。
頂峰之上,六個祭臺的中間,一座天梯拔起而起,高聳入云,遠遠看去,似一條手臂伸入了濃霧繚繞的天穹中。
只可惜,以寧景的眼光來看,這般的建筑沒有任何的安全性可言。人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搖搖欲墜。
這也是為什么,會有許多村人摔死的原因。
那位火水宗的老怪物,指不定有什么大病,為了凝出金丹,腦子抽了才想鑿個天梯讓神仙下凡相助。
“快些,快些干活,不得停下!”隱約間,還聽得見那些弟子的喝罵聲。即便如此,卻無一弟子敢登上天梯,反而是村人們?yōu)榱诉\送木料沙石,不斷摔死在千機峰下。
夜色開始昏黃,遠山傳來獸吼。
寧景垂下目光,看著下方的光景。這一日的來來去去,他觀察了許多,要想錯開那些弟子的盯梢,唯有“從高處摔死”。
“趙天,怎的不走?”見寧景不動,一個同樣被造畜的男子,背著木料走來開口。
“走得有些昏了。”寧景開口。趙天,便是他入火水宗的化名。不僅如此,連著體貌,在離開時候,陳襲春也幫著做了一番易容。
男子急忙相扶,卻被寧景推開。
“莫得事,我還要賺銀子回家?!鞭D過身,寧景步履趔趄,重新往梯下走去。
“怎個說,怎個說好嘞?”兔死狐悲之下,男子看了許久,才繼續(xù)往前走。走多了幾步,他又有些不放心,再回頭時,發(fā)現(xiàn)往梯下走的寧景,忽然沒有了蹤影。
他急得追了下去,又尋了一番,才跑去和一個火水宗弟子報告。
弟子惱怒地罵了兩句,并無任何著急,只來回走了半圈,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捧起一盞剛泡好的茶湯。
日日都死人,這些個村人螻蟻,無非是長命短命罷了。
“叫……趙天?”
將茶湯放下,翻開面前的花名冊,一道重重的斜杠劃了上去。
……
匍匐在死人堆里,寧景連呼吸都極為謹慎。
從天梯走下來之時,他錯開了弟子守衛(wèi)的盯梢,在算計安全的高度后,直接跳下了死人堆里。
在他的側面,一個摔死的男子,身上還綁著斷裂的半截藤繩。約莫死不瞑目,男子半張臉都是血疤,鼓著一雙滲血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往生去。”
寧景小心抬手,一番安撫后,合上了男子的雙目。
爾后,他才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窩在死人堆中。
每日黃昏的盡頭,都會有守衛(wèi)的弟子將死尸運出谷地,以免生出疫病。
如寧景所想,約莫在一個時辰之后,幾個雜役弟子推著板車走了過來。
……
“今日又死了十七人……長老,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被鹚诘拇蟮钔猓粋€正冠的弟子抬手稟報。
在他的面前,那位喜吃獸肝的黑袍執(zhí)事,臉上未見任何的憐憫。
“你不懂,若掌門老祖不能結丹,那些個山外的宗派,肯定要聯(lián)手發(fā)難的。至于那些村人螻蟻,死便死了,到時候再抓一些回來替補,并無任何問題?!?/p>
“長老,鑿天梯真能見仙么?”
黑袍沉默了下,“我也不知,但這是老祖的意思,你我只需照辦便可?!?/p>
正冠弟子點了點頭。
“對了,那位李正呢?”
“去了靈獸園那邊,說要尋些骨頭,長老也知,我派的護宗獸時常會吃些山獸,吐骨在獸園附近?!?/p>
“人骨也有呢?!焙谂坌α诵?,“這仁義劍在大王的時候,見著那位……”
“長老,叫寧景?!?/p>
“對,那位叫寧景的村人螻蟻,居然能以骨化獸,他最近是動了心思,想著尋骨效仿了。記著了,那人不是個好東西,狗屁的仁義劍,不過是骯臟爛透的心機小野修。當初這野修簍子,還想著幫村人救命,不想現(xiàn)在名聲都爛完了?!?/p>
“長老放心,我記著了?!?/p>
長燈通明之下,有晚風拂來,整個火水宗的山門,那些殿群和石雕,一下子都化成了巨物怪影,隨風搖曳不停。
此時,李正便蹲在一灘怪影之下,皺著眉,開始翻尋附近的獸骨。他是知道的,每每這個時候,那頭角犬便要離窩,去新扛過來的死人堆覓食。
“該死的畜牲,每日還挑新鮮的食兒……該死,還有那該死的大王村?!?/p>
按著他的想法,事情不該是這副死模樣。應當是大王村不服教化,被火水宗干脆利落滅了口,他這位仁義劍便不會受人詬病,重新瀟瀟灑灑地云游天下。
“該死,那少宗主該死,還有那寧景也該死,用什么骨頭化虎,韋茹也是個爛貨,居然打輸了!”
約莫是說的多了,出了一口惡氣,李正舒服地吁出一口氣。頓了頓,他捧著拾到的骨頭,試著以靈氣馭動,二次三番,卻不見任何成效。
他罵了句娘,側頭時,又怔了怔看了看旁邊的一座靈池。當然,借他十個豹膽,他也是不敢碰的。
他并不知,便在離獸園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小卒子,正在經歷著一場生死。
滿山的昏黃之下,依然有村人夜以繼日地鑿天梯。偶有慘叫和怒罵聲,若隱若現(xiàn)地傳來。
寧景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徹底屏住。
在死人堆的前方,那頭角犬又跑了過來,正粗暴地叼咬著尸體。叼到令它不喜的,便揮爪子拍飛,甚至有時候還撲過去,抬腳暴躁地踏成尸醬。
“嗷——”
嗷你媽。寧景心底發(fā)苦。
腥臭味越來越近,角犬巨大的獸首,已經晃了過來。它來回跳動好幾下,瘋狂地嗅著鼻子。
善于辨聽的本事,是它能作山門護宗獸的倚仗。此時,約莫嗅出了活人的氣息,它迅速昂頭狂吼起來。
寧景睜開眼睛,手緩緩垂下,緊緊捏住一枚毒丹,二指捻磨成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