酞鮮血覆蓋了戒疤,順著光潔的額頭一綹一綹地往下流。
頂著柳珺焰那張臉的僧人,滿目受傷的看著我。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顫。
那一刻,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惶恐來……如果這真的是柳珺焰,我出手這么重……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的傷口,想要抱住他,說對不起……不!
我用力甩甩頭,腳下踉蹌著又往后退了兩步。
不對,還是不對。
我認(rèn)識的柳珺焰,不是這樣的。
如果柳珺焰在誦經(jīng),我提著大煙鍋進來,不由分說地就往他頭上梆地一下,打得他頭出血,他的第一反應(yīng)會是怎樣的?
他會愣一下,然后伸手將我撈過去,按在懷里,問我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他會比我更惶恐,會第一時間檢查我的身體,確定我是不是被什么臟東西控制了。
他的第一反應(yīng)只會是關(guān)心我,而不是用這種受傷求同情的眼神看著我……他是假的!
對啊,他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我怎么忽然就忘記了自己剛才是從哪里來?嵩山峽谷離江城那么遠(yuǎn)的距離,我怎么可能瞬移過來?
明明剛才拿大煙鍋敲僧人的時候,我的腦袋還是清醒的,為什么剛才那一瞬卻糊涂了?
毋庸置疑,我是被魘住了。
這便是竇知樂不敢自己上來,而是讓我上來的原因。
他說我的心性足夠堅定!
可我剛才也差點著道了。
我又看了一眼手里染血的大煙鍋,是這大煙鍋太普通,所以砸下去只能造成皮外傷,而無法破了幻鏡?
不,這大煙鍋必定是有法力的。
普通的棺材匠只能為死人做棺,比如之前的竇金鎖。
而有修為的棺材匠,分為四個等級,分別是黑斗、紅斗、金斗和血斗。
黑斗可以為活人做棺,而紅斗已是世間罕有。
至于金斗和血斗,可遇而不可求。
竇知樂顯然是有些道行的,從他回歸竇家棺材鋪之后,棺材鋪定期開放的那一日,必定門庭若市來看,他的修為便不止黑斗那么簡單。
所以,不是大煙鍋沒有法力,而是……我敲的力度不夠!次數(shù)也不夠!
這樣想著,我又連做了三個深呼吸。
盯著僧人的那張臉,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不是柳珺焰,這是幻象!
然后,我提著大煙鍋,兩步走上前去,兜頭沖著僧人的腦袋敲下去。
一下……兩下……連敲了五下。
力度之大,我拿著大煙鍋的手腕都有些酸了。
僧人頭上一片血肉模糊,甚至隱隱地能看到黃白之物。
他表情痛苦,滿面血肉,卻仍然保持著誦經(jīng)的姿態(tài),從始至終沒有反抗,也沒有說一句話。
這一刻,我感覺頭皮發(fā)麻,一股不好的預(yù)感自心中升騰而起。
如果眼前這僧人是幻象所化,他屬于陰煞之物的話,那么,大煙鍋這樣敲下去,他的狀態(tài)不該如此。
先不說這大煙鍋本身有多大法力,就大煙鍋里滿滿的煙油,也是陰煞之物的克星,幾下敲下去,僧人的腦袋上應(yīng)該有陰煞之氣泄出。
很顯然,沒有。
眼前這僧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不是真人,不是陰煞之物,難道……我好像明白了。
今天這個局,效仿的是‘割肉喂鷹’的佛祖修行之路。
而眼前的這個僧人,應(yīng)該就是這個局得到的產(chǎn)物。
他已經(jīng)修煉出僧人的外形,但卻空有外殼,還沒有開靈智。
或者換句話說,他是仿造第八魄而被制造出來的。
他本身就不在三界六道的管束之中,所以大煙鍋才不起作用。
同樣的,我用別的對付陰煞之物的攻擊方式,也弄不死他。
不過,這難不倒我。
既然他還沒有開靈智,那我就給他靈智!
想到這里,我將大煙袋插在兜里,騰出兩只手來掐訣念咒,咬破中指,捏劍指按向僧人滿是血污的眉心。
我啟用了上古巫法中的第一篇章——筑夢。
既然對方有成佛成神的夢,那我就親手為他筑造出這個夢境。
幫他達(dá)成所愿。
果然,在筑夢巫法啟動的瞬間,僧人臉上的神情變了。
從一開始的痛苦,變成了一愣,然后漸漸沉浸其中,手中的佛珠越轉(zhuǎn)越快,口中的佛經(jīng)念著念著,竟開始出錯。
臉上的血肉不斷變淺、消失。
就連腦袋上被大煙鍋砸出來的洞,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好。
最終,竟連戒疤都復(fù)原如初了。
可能是啟用上古巫法消耗太多,那種一瞬間的恍惚感又出現(xiàn)了。
我緊緊地盯著僧人的變化,咬緊牙關(guān)堅持著。
就在僧人身上隱隱閃現(xiàn)金光之時,我突然收回劍指,將自己抽離出來,往后退了兩步。
我警惕地看著他。
僧人從剛才徜徉佛法飛升之境的飄然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發(fā)現(xiàn)剛才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竟都是夢境,他破防了。
他猝然抬頭看向我。
琥珀色帶著金圈的豎瞳一縮,隨后有血色從眼底騰起。
剛才還一副慈悲為懷的雙目,剎那間便染上了狠厲。
他嗖地一躍而起,抬手就要沖我抓過來。
我皺了皺眉頭,心中疑惑:“是我抽手太早,沒能完全達(dá)到筑夢——毀夢的巔峰效果?”
下一刻,已經(jīng)做出攻擊姿態(tài)的僧人痛苦地嘶吼起來。
本來想要攻擊我的兩只手,此刻卻抓向了自己。
他不停地?fù)现约旱纳眢w,力度之大,像是要將自己身上的皮肉生生地撕扯下來一般。
一道道血痕出現(xiàn)在他的皮膚之上,一塊塊血肉往下掉。
嵩山峽谷美輪美奐的景象一點一點地枯敗、消失。
幾聲蒼鷹歇斯底里的嘶鳴聲響起,周遭的一切都變回了原樣。
我就站在鎮(zhèn)長家閣樓的側(cè)門處,距離我眼前不過十厘米處,一只血跡斑斑的乾坤鴛鴦鉤掛在那兒,上面掛著幾具白骨。
此時,那幾具白骨上,竟有瑩綠色的鬼火在跳動……這是被封印在尸身之中的靈魂在流逝的預(yù)兆。
怪不得竇知樂說時機到了。
竇金鎖父母的魂魄一直被封印在尸身里,他們是被獻祭的,想要從他們的尸身里強行將魂魄剝離出來渡化,難度太大太大了。
只能等到他們被徹底獻祭時,封印被破,靈魂即將消散之際,我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