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禁衛(wèi)都來了,怎會讓王府的血脈遺落在外?
追了半個月,連雍眼見逃不掉,以孩子的性命相威脅,若禁衛(wèi)再進(jìn)一步,他便帶著孩子跳湖而亡。
一番談判后,玄翼斷了連雍一臂放他離開,救回孩子一命。
不足月的奶娃子,剛出生便遭此大難,性命垂危時,好在有竇大夫這位神醫(yī)在,妙手回春才將孩子救活。
孩子的體征平穩(wěn)之后,應(yīng)玄翼的要求,竇大夫便開始著手為云清絮換眼。
換眼時,怎樣一番折騰自不必提,讓人意外的是,等云清絮從昏迷中醒來,重見光明之日,玄翼卻帶著竇大夫一聲不響地回京了。
徒留云清絮、不足月的昭兒、還有一身傷痕的霍千斛,坐在攝政王府安排的馬車上,一路向南。
本以為這個孩子,玄翼會搶到京中自己養(yǎng)著。
不曾想,玄翼只言片語都未留下,獨(dú)自回京。
這樣也好。
玄翼欠她的安穩(wěn),如今還給她了。
兩人天涯相忘,再不相逢。
在閩南這五年,她的孩子被養(yǎng)的很好,她也被養(yǎng)的很好。
唯一讓她隱憂的是……
云清絮抬手,覆在自己的雙眼上。
她的眼睛能看見了。
用的卻是別人的眼睛。
竇大夫為她換眼時,便告訴她,要用活人的眼睛替換她的眼睛,才能成功。
她失明數(shù)月,深知作為一個盲人的痛苦,又怎會因為一己私利,為了自己能重見光明,而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呢?
她又不是天生尊貴,又不是王孫皇嗣,賤命一條,何苦害了他人?
她是不愿意的。
可玄翼冒天下之大不韙,耗費(fèi)人力物力終于研究出來的換眼術(shù),如今終于能施展了,玄翼怎能讓它付諸東流白廢一番力氣?
就連醫(yī)者仁心的竇大夫,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她身上試驗,好解決這一樁因果。
她情急之下,又說了許多決絕難聽的話。
可孤傲獨(dú)斷的玄翼,不顧她的掙扎,給她灌了麻痹感覺的藥,令她沉沉睡去。
……
至今,她都不知道令她重見光明的這雙眼睛,它的主人是誰,如今是否活著……
她欠另一個人一雙眼睛。
正抱著霍昭玩鬧的霍千斛,看到云清絮動作,呼吸微頓,急忙迎過去,將她攬在懷中,溫?zé)岬氖指苍谒念~上,“絮兒,你眼睛又疼了嗎?”
當(dāng)初的換眼術(shù)雖讓云清絮重見光明,卻也留下了許多后遺癥。
天冷天熱時,雙眼腫痛倒在其次。
便是日常生活,也不能太耗神用眼。
做個針線活,從前一做便是幾個時辰,也不覺得累,如今只一炷香的時間,眼睛便開始酸痛,眼前便有重影。
平日,凡是需要仔細(xì)審視的活兒,都由霍千斛和霍昭替她做。
霍千斛總是勸她,找?guī)讉€仆從來幫襯著,日常她和霍昭也能輕省些,可她住在這山里,難得有清凈日子,實在不想讓外人打擾她的生活……
“絮兒,這回你要聽我的,不能再任著你的性子胡來了?!?/p>
霍千斛加重語氣,語重心長道:“要么,我將那幾個侍衛(wèi)送上山。要么……你同我下山回霍家?!?/p>
“聽附近的村民說,山里最近跑來一群黑熊,踐踏村寨,偷吃牲畜,還咬傷了許多村民,兇狠殘暴,無惡不作。”
“山上危機(jī)四伏,我怎能留你和昭兒待在山上?”
“不必了?!?/p>
云清絮輕輕掙開霍千斛的懷抱,撇去心頭那抹淡淡的不適,摸著霍昭的額發(fā),溫聲回絕霍千斛。
霍千斛眉頭緊皺,眼角因這幾年的風(fēng)霜奔波,浮起一點淡淡的細(xì)紋。
這紋路并不顯得老相,反而襯得他肅然凌厲,已有馳騁閩南海市的巍峨之風(fēng)。
“絮兒。”
他語氣強(qiáng)硬,正要替云清絮做決定時,便聽云清絮道。
“千斛,我準(zhǔn)備下山了?!?/p>
……
此話一出,霍千斛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霍昭已興奮地蹦起來。
“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真的能去山下玩了嗎?!”
五六歲的年紀(jì),正是貪玩的時候,山上好玩的雖多,但遠(yuǎn)離人群,沒有大州縣人聲鼎沸的熱鬧勁兒。
云清絮知道他性格,每回霍千斛下山時,她都勸著讓他帶上霍昭一起下山,可昭兒人小鬼大的,不愿留她一個人在山上,無論多么向往山下的世界,都不會獨(dú)自下山,更不會離開她。
這兩世,無論是前世的淵兒,還是今生的昭兒,在她面前,都乖巧體貼,溫暖著她冷薄的一生。
她又怎能如此自私,帶著孩子隔絕在山中,阻撓孩子成長呢?
而且,昭兒也到了就學(xué)的年紀(jì),需要拜師求學(xué),開啟科舉之路了。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縱然霍家是閩南富商,可沒有官府做背書,只怕不出十年,便會徹底落敗。
昭兒既姓霍,記在霍千斛的名下,成了霍家的子嗣,自然要背負(fù)霍家的家業(yè)和使命。
而且。
昭兒也愛讀書……
才五歲,四書五經(jīng)已經(jīng)熟讀了,說一句神童都不為過。
她跟著兄長科舉那幾年,所學(xué)的微末學(xué)問,通通教給昭兒了,卻仍填不滿昭兒的求知欲。
為了昭兒,她不能再留在山上了。
想到這兒,云清絮狠下心來,決絕地對霍千斛道。
“擇日不如撞日,你今兒便叫霍家的侍衛(wèi)上山吧。”
“山上的東西也不多,收整兩日便也差不多了,趕在火把節(jié)之前下山,到時候直接從霍家出發(fā),也方便些?!?/p>
霍千斛聞言,眼底驟然發(fā)亮,不可置信地看著云清絮,語氣激動難掩,“絮兒!你說的話可當(dāng)真?”
“你真的……愿意陪我回霍家?”
既回了霍家,便要應(yīng)下霍家家主夫人的稱號,管理后院,做霍千斛的賢內(nèi)助。
與他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這些年,霍千斛如何對她,怎樣不辭辛勞盡心盡力,她都看在眼中。
便是一塊冰,也該暖化了。
頂著他的情意,逃避了五年,如今,也該給他一個交代了。
而且……
云清絮手指攥緊袖角,眼底惘然之色一閃而過。
她還有未盡的心愿要做。
輕輕抬眸,顫動的眼角,遙望京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