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一步了,李淵豈會不知,從頭到尾都是攝政王設(shè)下的局?
他實(shí)在想不到,堂堂攝政王為了抹黑他在絮兒心中的形象,竟如此下作如此不堪,使出這樣的技倆。
可偏偏,他還愚蠢地中了這圈套!
如今看見云清絮,心里又羞又愧,許多話哽在喉中,喉間的酸苦被他生生咽下。
他不該來的。
不該因?yàn)樨澮娦鮾阂幻?,進(jìn)了這攝政王府,卻再也出不去了。
另一邊,玄翼下了臺階,迎著暮春的風(fēng),伸手去攙扶云清絮。
“小心腳下,這院里石頭——”
啪。
云清絮揚(yáng)起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手背震得發(fā)麻,整個(gè)手臂都控制不住的打顫。
她仰頭看著他,雖看不見他的容顏,卻能想象出他那囂張跋扈的模樣。
唇色被齒印咬破,聲音啞的要命,一字一句。
“玄翼,你真讓我惡心?!?/p>
玄翼的笑僵在臉上。
“你自己臟便臟了,為何要對他下手?”
“你忘了你干了什么事嗎?你忘了你為何答應(yīng)我要帶他來王府嗎?”
“這些時(shí)日,你以為我是傻子嗎?看不出你在處處刁難他嗎?”
“我想著,等你鬧夠了,總有一日會良心發(fā)現(xiàn),放過他這個(gè)無辜之人?!?/p>
“可我萬萬沒想到,你不僅變本加厲地折辱他,你還要?dú)Я怂?。?/p>
云清絮說著說著,話音帶上哽咽。
她早就毀了。
她的前世今生,都被玄翼給毀了。
殘敗如破履,不報(bào)什么希望了。
往后余生,她只想尋一處僻靜之所,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可為何,為何玄翼連她最后一點(diǎn)期待和依賴,最后一點(diǎn)支撐也要?dú)У簦?/p>
李淵兩次救她于危難之中,卻不求回報(bào),對她恩重如山。
李父李母更是待她如親生兒女一般,事事周到。
李家從來不欠她的,是她欠李家的!
可就因?yàn)樗顪Y走的太近,玄翼就要?dú)Я死顪Y……
對一個(gè)讀書人來說,打斷骨頭打斷手不叫毀,燒了他的書焚了他的功名不叫悔,摧毀了他的高傲和堅(jiān)持,將他的潔身自好踩在腳底下,讓他被逼著跟一個(gè)滿腹心機(jī)的女子同床共枕,日日受盡折磨才叫毀!
玄翼,真的好狠。
他前世自戕,今生不得好死,他活該!
云清絮渾身都在發(fā)抖,發(fā)簪上那朵幾乎透明的蝴蝶,薄如蟬翼,搖搖欲墜。
她蒼白著臉,唇被咬破,殷紅的血映襯著清冷絕艷的容顏,好似春末的最后一抹芍藥,在風(fēng)里,醞釀著別離。
玄翼慌了。
他匆匆從懷里掏出一方錦帕,那錦帕是曾經(jīng)的柳葉在云府里偷來給他的,他日日藏在懷中,帕子上的云朵已被磨地褪了色。
他慌張的抬手,為她擦拭著唇邊的血漬,壓低的聲音,帶著連他也察覺不到的恐慌和哀求。
“絮兒,對不起,我……”
“絮兒,你怎么朝我發(fā)火都可以,你不要傷害自己?!?/p>
“你的手還疼嗎?”
“來人!去叫竇大夫過來——”
啪!
云清絮打開他伸過來的手,那帕子沾了一點(diǎn)血,在空中晃了一圈后,跌入水池中。
玄翼面色巨變。
云清絮的聲音冷漠至極。
“裝模做樣給誰看?”
“今日 你在我面前奴顏屈膝,來日 你又在旁人面前耀武揚(yáng)威,剝皮殺人……玄翼,這場所謂的男歡女愛的戲,你演夠了嗎?”
“你若能好好待李淵,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我還能欣賞你的從容與豁達(dá)?!?/p>
“可你千不該,萬不該……”
她字字不離李淵,玄翼被這個(gè)名字刺痛,眼眶泛紅。
想到這三個(gè)多月以來的焦心灼肺,想到自認(rèn)識她之后為她做的那些荒唐事,心頭委屈至極,聲腔中也帶著潮意。
“就因?yàn)樗J(rèn)出你了嗎?”
“就因?yàn)樗膛_之上認(rèn)出你,他便在你那里有了免死令牌,你事事都要以他為先,為了他非要將我打入地獄是嗎?”
“割在你身上的刀子,跟割在我心里有什么區(qū)別?”
哧啦——
他一把撕掉自己的袖子,將那繡著金線的錦緞踩到泥里,讓云清絮看他手臂上那密密麻麻的傷口。
有新傷,有舊傷,斑駁不一。
“自你昏迷后,每日入睡前,我都要用刑臺上的那把短刀,割下自己的一塊血肉。”
“我要記住我施加在你身上的痛,我要時(shí)時(shí)刻刻懺悔著,倘若時(shí)光能倒流,我恨不得站在刑臺上的是我,我恨不得讓你手拿屠刀,一寸寸奪了我的命?!?/p>
“死在你手里,我死也瞑目,死也安穩(wěn)!”
“他救了你不假,可當(dāng)初你兄長入獄時(shí),是誰冒雪進(jìn)京,跑死了兩匹馬,在金鑾殿前攔下皇帝,將你兄長救下來的?”
“寒山寺上,知道你失蹤,我腿斷了也不知道痛,擱下一切朝事,領(lǐng)兵在雪地里尋你,不眠不休……翻山越嶺……這些你都看不到嗎?”
“你昏迷之后,我砸開了國庫,我用天材地寶給你溫養(yǎng),我差點(diǎn)把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全部殺光,才讓你死而復(fù)生……”
“那群死了的太醫(yī),都在地府等著我,恨不得將我挫骨揚(yáng)灰!”
“云清絮,但凡是你要的東西,你就是要那個(gè)皇位,我也能從玄璟淵那個(gè)蠢貨的屁股底下拽出來,為你鳳袍披身,讓你一世榮寵……”
“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你了,為何你卻看不到?”
“他——”
玄翼指著一旁的李淵,聲聲質(zhì)問,“他算個(gè)什么東西?”
“文韜武略不如我,權(quán)勢富貴不及我,對你的心雖純粹,可有什么用?”
“他爹娘若以死相逼讓他不要娶你,你看他敢跟您殉情嗎?”
一旁,李淵面色驟變。
玄翼卻仰頭看著那灼灼烈日,對天起誓。
“可我敢!”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無論你云清絮是何人生何貌,無論你是人是鬼,無論你殺了我父還是要我遍體鱗傷,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與你生死相依,福禍與共?!?/p>
“若碧落沒有你,我便拆了凌霄殿。若黃泉沒有你,我便掀了閻羅案。”
“你便是將我恨透了,要喝我的血啃我的骨,恨得日日拿刀子捅我的心臟,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給你?!?/p>
灼熱的日光更盛,刺目的讓人睜不開眼。
提早蘇醒的蟬鳴聲,虛弱無力地回應(yīng)著隱藏在水榭里的夏日。
池邊有風(fēng)吹來,吹干了云清絮眼下的濕意。
她仰頭,卻看不到日光。
“今晚,來蘅蕪苑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