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兄長投靠羌門后,她便很少同他交流。
有時候兄長帶了新鮮的物件過來,捧了她愛吃的糕點過來,她也只淡淡地掃一眼,一言不發(fā)地接下。
兄長眼底的失落之色,她看的清楚。
可她實在做不到像從前一樣,當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兄妹二人間,生了太多隔閡。
但這不代表,她不關(guān)心他。
一夜未歸,也不知在宮里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云清絮心里焦躁,實在做不了精細活計,便將手中的賬本掩上,踱步到了廊下。
疏冷的風(fēng)吹來,腦子也跟著清醒幾分。
鋪子里,那些皮毛都已撤了。
關(guān)店那日,正好遇上一位準備盤店售賣東珠的閩南行商,喚作霍公子,他手上有一批東珠,都是從南洋漁民手里收來的。
她看了成色,比京中寶月樓里的那些冠珠都要好。
便攔下那位霍公子,請他喝了趟茶,商議年后交由她來售賣,他則凈得利潤。
畢竟有東珠需求的,都是些世家大族,這位霍公子初來乍到,想要靠手中的這批東珠翻身,短時間內(nèi),肯定需要一個幫手的。
她在京中資歷雖淺,卻比霍公子更熟絡(luò)些。
除夕一場宮宴下來,也能認識許多貴人,借助這場宮宴,打開東珠的門路。
東珠之后,便是那琉璃廠了。
琉璃的配方,林婉如只給了一半,年后,還需要慢慢籌謀……
“小姐!”
月牙的聲音,打斷了云清絮的思索。
她抬眸望去,正好看到月牙捧了一疊紅紙過來。
紅紙上,放著兩把剪刀,還有許多散碎的花樣子。
月牙將那紅紙放到廊下的石臺上,笑瞇瞇地開口,“閑來無事,小姐咱們一起剪窗花吧?”
“在王府時,每年姐……姐都要帶月牙一起剪窗花的,姐姐的手可巧了,她剪得喜鵲,比剛從枝頭蹦下來的還精巧?!?/p>
“今年……承蒙您的體貼,為了祭奠姐姐,府里不讓張燈結(jié)彩……可過年正是辭舊迎新的時候,剪些喜慶的東西,小姐您看著也開心?!?/p>
她笑得明媚,云清絮卻心疼至極。
拉過月牙的手,替她搓暖了那凍得發(fā)硬的雙手,輕聲道。
“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月牙吸了吸鼻子,別開眼,沒讓淚水滾出來,繼續(xù)沒心沒肺地笑著。
“奴婢明白!”
……
夜間酉時,霧月西沉,云清川終于回來了。
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太后身邊的貼身嬤嬤南宮嬤嬤。
穿著紫色的宮袍,鬢角壓的細密又整齊,一雙細長的眼睛看人時,從下往上打量,讓人心里發(fā)毛。
得到消息的云清絮,迎到了第二重院門處。
避開那凌厲的眼神,先看向兄長。
兄長仍穿著入宮時的衣衫,鞋襪衣角都是干凈的,身體囫圇吞完整,就連氣色,都與入宮時相差無二。
看來這一趟入宮,平安無虞。
云清絮放下心來,又朝那南宮嬤嬤微微俯身,行禮,“見過嬤嬤?!?/p>
“夜風(fēng)清冷,難為嬤嬤您送兄長回府了?!?/p>
那日酒醒時,在云府門口,云清絮見過這位南宮嬤嬤。
知道她是太后的貼身嬤嬤,在宮中極有份量。
如今見她親自送兄長回府,心里存了三分感激,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行禮的動作,都謹慎而認真。
誰料,還是被南宮嬤嬤挑上了毛病。
“你這手放的位置不對?!?/p>
南宮嬤嬤幾步走來,冷硬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往下狠狠一壓——
“要這個位置才是宮里的規(guī)矩。”
嘶——
手腕處,傳來鉆心的疼。
云清絮忍住沒叫出聲,膝蓋卻不受控制地又往下彎了幾寸。
一旁的云清川見狀,面色微變,“嬤嬤見諒,我們兄妹二人自幼在鄉(xiāng)野長大,言談舉止若有不妥,還請嬤嬤見諒?!?/p>
語罷,便過去要扶云清絮起來。
誰料,卻被南宮嬤嬤一把打開。
南宮嬤嬤看著瘦小,力氣卻極大。
雙手壓住云清絮的腰,往后面狠狠一掰,語氣愈發(fā)嚴肅。
“腰要挺直,后背似懸線,重心在跨部?!?/p>
“還有這肩膀,不要內(nèi)扣,畏畏縮縮像什么樣!”
“頭抬起,下巴壓下來,這樣好方便貴人看清你的臉?!?/p>
“還有腳!”
南宮嬤嬤朝云清絮的腳尖狠狠一踩,吃痛之下,云清絮收回右腳,與左腳相靠,南宮嬤嬤這才滿意。
“對,就得這樣?!?/p>
“宮里頭行禮,都得按這種姿勢來。”
“從前你怎樣野蠻粗俗,老身與太后娘娘都管不著,可往后尚了咱們公主,做了皇親國戚,若再在禮節(jié)上有錯漏,那丟的是皇室的臉面!”
“老身此趟出宮,一是將云公子送回來,二是奉太后之命,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p>
“你的寢居在何處,立刻帶老身過去。”
云清絮來不及理會南宮嬤嬤對她的惡意,先被她話中的內(nèi)容驚到了。
尚公主?
什么意思?
是蕈月嗎?她要被封為公主,與兄長成親嗎?
“嬤嬤……”
云清絮正要詳問,南宮嬤嬤已一個眼刀子甩過來,“磨磨蹭蹭的,若你在老身手下做活,早一頓打了,有什么可問的,還不趕快領(lǐng)路?”
……
晨光熹微。
云清絮頂著渾身酸痛,從床上爬起來。
一下床,膝蓋處酸疼發(fā)漲,幾欲摔倒,扶著床沿的支架,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昨夜,那位南宮嬤嬤下了狠手,教她規(guī)矩一直教到三更天,才允她去休息。
若不是今日是除夕,要入宮覲見太后,得給她留點兒精力,只怕會折騰一個通宵。
中間,兄長端著茶水過來,也為她求情。
可南宮嬤嬤卻鐵面無私,說她作為蕈月公主將來的小姑子,定要陪著郡主在權(quán)貴間周旋,若禮儀不周丟了面子,那就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將來的榮辱興衰都系在太后身上,云清川無法反駁,卻也無法安心離開,只能一直坐在客室等著,陪到三更。
……
夜里設(shè)宴,午時之前便要入宮覲見太后。
未央街距宮里有一個時辰的車程,云府身份低,更要比旁的門弟早到些。
所以即便疼的齜牙咧嘴,云清絮也只能忍著,坐在梳妝臺前,拿起玉梳為自己盤發(fā)。
候在外頭的月牙聽到動靜,隔著窗戶對云清絮道,“小姐,今日煮了你最愛的玉薯粥……”
“不許吃!”
話未說完,南宮嬤嬤已冷著臉打斷。
她崩起臉,語氣嚴肅,“但凡世家女子入宮覲見貴人,都要少食不食,防止身體有一些不雅的反應(yīng)?!?/p>
“爾等身份卑賤,入宮之后,更要謹言慎行,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