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絮剛想起那人,外頭便傳來云清川的聲音。
比起昨夜,少了質(zhì)問的語氣,多了幾分忐忑的詢問。
“絮兒,外頭來了一書生和婦人,自稱與你有舊,過來送年禮,你可認(rèn)識他們?”
云清絮聞言,眸光微亮,眼底染上了一抹生動。
在扶溝村的那幾日,承蒙李家的照料,她才能平安歸京。
不茍言笑的李父、溫和體貼的李母、溫文爾雅的李淵,待她真心又熱情。
回京這些日子,她時不時會去長安街的鋪子轉(zhuǎn)一圈,問詢一下鄰居的店鋪,看看李氏糕點鋪子開門了沒。
可每回,都是門庭緊閉。
京郊大雪雖然消停了,但路上還是濕 滑難行,云清絮本以為,他們要在扶溝村過年了,等年后才回京城。
不曾想,竟趕回來了。
云清絮接過月牙遞來的銅盆,盆中的凈水,映照著她如月一般溫和靜怡的面容。
“月牙,你跟兄長一起去接貴客入府,備上最好的茶水和糕點,千萬不可怠慢?!?/p>
“告訴李夫人,我收拾好后,立刻過來?!?/p>
“是?!?/p>
月牙似乎猜到了什么,頷首點頭,快步退了出去。
……
人影闌珊,簾帳晃動。
會客廳內(nèi),李淵坐在那酸枝木纏竹椅子上,打量著這會客廳內(nèi)的器物和裝潢,無端的,生出幾絲局促和不安來。
李家在京中也有幾出鋪子,兩處宅院。
不過宅子都在南城,是兩進兩出的小院,鋪子加起來,也不過萬兩銀子的市價。
這樣的條件,放到扶溝村是第一等的富戶,放到滿京的秀才中間,也能算得上家境殷實。
可如今,跟云府相比,云府這一處宅院,便已能抵得上李家的所有家資了。
更別說這墻壁上的彩繪,這雕花的窗柩與門庭,這做成茶桌的金絲楠木臺子……
長春侯府名下的這處宅院,當(dāng)初裝潢之時,是和隔壁林三爺?shù)脑鹤右黄鸩贾玫摹?/p>
雖然不必隔壁,后來添置許多金貴的起居器物,但整體的做工木料,用的都是華貴的烏木與紅木,請來雕刻磚石的師傅,也都是久負盛名的工匠。
李淵并不知道這宅子的淵源,但只看這宅子的布局,便生出許多自慚形穢。
尤其是……
當(dāng)云清川從外殿走進來時。
一襲青衣,綸巾長帶,風(fēng)姿清雅,眸若寒星。
不像是從鄉(xiāng)土之間窮學(xué)苦讀走入京城的貧寒子弟。
看起來比那些耀武揚威的侯門公子,更倜儻灑脫,清貴俊逸。
就連坐著喝茶的李母,都放下了茶碗,看著眼前的玉人,在心中好一番感慨。
這云氏兄妹,都非常人啊。
長安街那間鋪子,應(yīng)該是自家兒子離云姑娘最近的一次了,扶溝村的往事……都忘了吧。
作為過來人,在京城白手起家的這些年,她遇到過太多權(quán)貴,經(jīng)歷過太多往事了。
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命數(shù),本就不相通。
清絮走后,淵兒雖苦讀詩書,可她當(dāng)母親的,豈能看不出淵兒心心念念之事?
不顧勸阻,全家趕來京中過除夕,只為了讓淵兒再看云姑娘一眼。
如今……
總該死心了吧?
……
“云兄?!?/p>
一瞬的恍惚后,想到面前男子的身份,李淵急忙起身,朝云清川作揖行禮。
“冒昧登府,實在失禮,還望云兄見諒?!?/p>
云清川快步而來,扶住李淵的動作。
聲音溫潤,“是云某招待不周。”
云清川愧聲道,“絮兒能平安回京,多虧了貴府幫忙,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是該云某登門拜訪才是……”
只一照面,云清川便察覺到了李淵對自家妹妹的隱晦心思。
他心頭重重沉下,猜到絮兒失蹤之時,應(yīng)該與這李淵之間發(fā)生了什么,面上卻不顯。
扶起李淵后,掠過他,走向李母,態(tài)度誠懇而恭敬。
“見過夫人?!?/p>
“早知夫人回京,云某該親自去城門口相迎的,救命之恩,實在恩重如山?!?/p>
他雖不知絮兒失蹤的幾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卻避開跟李淵的牽扯,將救命的恩情放到李夫人身上,好為自家妹妹留一點清譽。
李夫人怎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含笑著應(yīng)下這名分,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主動為云清絮擔(dān)當(dāng),“當(dāng)初救下清絮時,我便有意收她為義女,這樣雨雪的人兒,誰能不喜歡?”
“她回京的這些時日,我 日夜都惦記著她,所以剛一回京,便過來貴府拜訪,云公子可別嫌老身纏膩?!?/p>
這話一出,云清川便對她起了尊敬之心。
話里話外,都是對絮兒的維護。
腰更彎了些,聲音愈發(fā)誠懇,“多謝夫人抬愛,絮兒能多一位您這樣的長輩,也是她的福氣?!?/p>
·站在一旁,神色一直疏冷的李淵,聽了這話,面色大變。
若清絮成了他的義妹,那他與她之間……
“夫人,李兄!”
清冷如滴露的女聲,沿著窗扉,躍入殿內(nèi)。
打斷了殿內(nèi)眾人各異的心思。
梳妝整齊的云清絮,鬢邊斜插一朵玉蘭花發(fā)簪,簪影重疊間,五官更顯殊麗動人。
她快步走進殿內(nèi),眼角帶著些相別重逢的喜意,先是走到李夫人面前,屈膝行了晚輩禮節(jié),之后抬眸看向一旁的李淵,溫聲道。
“數(shù)日不見,李兄清減不少??墒侨找箿貢Φ??”
夢里千百遍,如今聘婷在前。
李淵根本聽不清云清絮在說些什么,他只能聽得見自己狂跳的心臟,他癡癡地看著她熟悉至極的五官,終于明白他動的情,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李兄?”
云清絮見他不回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
李夫人見到這一幕,心底重重沉下,手掌重重拍了一把手邊的茶桌,恨鐵不成鋼地咳嗽了一聲。
“淵兒!”
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淵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往后退了兩步,漲紅著臉,不看再看云清絮,眸光投向別處,尷尬至極。
“抱歉。”
他解釋道,“近日總在通宵夜讀,精神恍惚,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望云妹莫怪?!?/p>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
這客殿中人,人人都知道原因。
卻無人愿意捅破那張窗戶紙。
云清川更是眼底一閃,揚起一點笑意,走向李淵這邊,扶住他的右臂,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李兄……可有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