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欣順著傅程宴的視線看去，就在花園深處的一個角落。

濃重的樹影下，一個露天休息區(qū)的長椅上，隱約蜷縮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單薄得幾乎要融進夜色里，一動不動。

沈書欣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個稱呼。

傅程宴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步伐依舊沉穩(wěn)，但細(xì)看卻能發(fā)現(xiàn)那較平日稍快的頻率。

沈書欣立刻跟上，特助則默契地留在車邊，警惕著四周。

越走近，那身影越發(fā)清晰。

果然是尚琉羽。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裙子，抱著手臂，失神地望著面前人工湖黑黢黢的水面，連有人靠近都沒有察覺。

尚琉羽一向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此刻有些凌亂，幾縷碎發(fā)垂在蒼白的臉頰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只剩下一具空殼。

“媽?！备党萄缭谒媲岸紫律?，聲音是他自己都未料到的低啞。

尚琉羽像是被從很深很深的夢里驚醒，身體猛地一顫，渙散的目光緩緩聚焦。

當(dāng)看清眼前的人是傅程宴時，她空洞的眼睛里瞬間涌上巨大的慌亂和無措，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程宴，書欣？你們怎么找到這兒來了？”尚琉羽的嘴唇哆嗦著，聲音輕的像是要被風(fēng)吹散。

她想抬手整理一下頭發(fā)，手指卻抖動得很厲害，最終無力的垂下。

尚琉羽避開傅程宴的視線，低下頭，語無倫次地喃喃：“抱歉，媽媽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想看看手機掩飾情緒，卻發(fā)現(xiàn)手機早都沒電關(guān)機了。

傅程宴沒有說話，他見尚琉羽身體顫抖，便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仔細(xì)地披在媽媽的肩上，動作輕柔。

昂貴的面料還帶著他身體的余溫，瞬間驅(qū)散了夜間的寒意。

這份無聲的關(guān)懷卻像是一把鑰匙，猝然打開了尚琉羽強撐的閘門。

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決堤而出，順著消瘦的臉頰滾落。

“程宴，是媽媽對不起你，不能給你一個完美的家……還缺席了你的成長……”

尚琉羽哭的泣不成聲，一點優(yōu)雅和體面都沒有。

沈書欣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鼻腔忽然感到一陣酸澀。

她悄悄別開臉，不忍再看。

傅程宴沉默地聽著，沒有打斷，只是伸出手，用紙巾極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那動作小心翼翼，與他平日冷硬的形象截然不同。

“家從來不是您一個人的責(zé)任。”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安撫著尚琉羽，“您給了我生命，給了我關(guān)懷，這已經(jīng)足夠。其他的，不該由您來背負(fù)，更不是您的錯?！?/p>

尚琉羽不在的那二十年里，傅程宴多次在夜晚想起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也一次次的溫暖著他的心。

他深深的敬愛自己的母親。

不管對方做出任何的決定，傅程宴都會給予足夠尊重。

尚琉羽看著眼前早已能獨當(dāng)一面的兒子，心中不是滋味。

她沉默很久，終于是開口說道：“等一切平息，我……想和你爸爸離婚?！?/p>

人到中年還要做出離婚的決定是很需要勇氣的。

尚琉羽的話讓沈書欣感到很意外。

她能感受到尚琉羽說出這句話時，語氣里那種被逼到絕境后的釋然與決絕。

一個結(jié)了婚的中年女性，最終選擇親手?jǐn)財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氣？

不過，一切平息指的是什么？

沈書欣安靜聽著，沒有詢問。

“媽?！备党萄绲穆曇舻统?，帶著一抹安撫，“無論您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您。”

尚琉羽的眼淚再次無聲滑落，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痛苦，里面摻雜了一絲得到理解的慰藉。

……

回到傅家老宅后，壓抑的氣氛并未完全散去。

尚琉羽顯然耗盡了心力，被管家攙扶著先回房休息。

傅程宴攬著沈書欣回到了他們的臥室，窗外夜色濃重，室內(nèi)燈火通明，卻照不亮人心頭所有的角落。

沈書欣靠在他懷里，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一道震動打斷。

傅程宴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來電顯示赫然是“爸”。

傅程宴的眉宇間瞬間凝起一層寒霜，他沒有立刻接起，而是先輕輕拍了拍沈書欣的背，示意她先坐下。

電話接通，傅長天壓抑著怒氣的聲音立刻從聽筒里沖了出來。

即使在安靜的臥室里，沈書欣也能隱約聽到一些。

“程宴！你們今天是不是去找菀菀了？！”傅長天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躁和指責(zé)，“你們到底想干什么？她身體不好，剛回國需要靜養(yǎng)！你們這樣貿(mào)然跑去打擾，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傅程宴面無表情地聽著，等傅長天發(fā)泄完，才冷冷地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所以，你打電話來，只是為了質(zhì)問我們?yōu)槭裁慈ァ驍_’你那位需要靜養(yǎng)的朋友？”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傅長天被他冷靜的反問激得更怒，“那是長輩！程宴，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基本的尊重和體面要有！琉羽呢？是不是她非要去的？她……”

“夠了?！备党萄绱驍嗨曇舳溉怀亮讼氯?，“媽為什么去，你心里比誰都清楚。你現(xiàn)在最該關(guān)心的，不是外人是否被打擾，而是你的妻子在你隱瞞真相時經(jīng)歷了什么。”

電話那端瞬間靜默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似乎傅長天被兒子的話噎住，一時無法反駁。

傅程宴眼底的冷意更甚。

“如果你還有一點作為丈夫和父親的擔(dān)當(dāng)，現(xiàn)在該做的，是立刻買機票回來，面對面解決你自己留下的問題，而不是隔著電話，為了另一個女人來指責(zé)你的家人?！?/p>

他說完，根本不給傅長天再開口的機會，直接結(jié)束了通話。

臥室里再次恢復(fù)寂靜。

傅程宴握著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見他眼底的寒意，沈書欣有些擔(dān)心。

她重新站在他的身邊，輕輕握住他緊攥的拳頭，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程宴，別氣壞了身體?！彼p聲說，聲音柔和，卻能夠撫平他憤怒的情緒，“為不值得的事動怒，消耗的是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