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售票員看清手中的介紹信只是牛家屯生產(chǎn)大隊開具的,滿面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暗罵自己眼拙,竟然將一腔熱情錯付給一個土包子,鄉(xiāng)巴佬。
呸呸呸,真是丟人現(xiàn)眼!這要是被傳揚出去,該有多丟人!
隨即看向牛宏、冷冷地說道,
“這張介紹信不能購買臥鋪票,只能買硬座,即便是買硬座也只能買到無座的票?!?/p>
牛宏聞聽,心中的怒火騰地一下燃燒了起來,看向窗口里的女售票員,大聲說道。
“同志,你這是啥意思,我這張介紹信咋就不能購買臥鋪,你說我們老農(nóng)民去北京看個天安門,咋就不能買臥鋪票啦?”
牛宏的聲音很高,瞬間驚動了正在附近散步的乘客,紛紛聚攏過來看熱鬧。
“國家規(guī)定不能買就是不能買,你問我,我問誰去?”女售票員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氣勢比起牛宏只高不低,讓人自嘆不如。
“你買不買,不買,趕快讓開,你后面還有人等著買票呢!”
聽到提醒,牛宏轉頭看去,自己的身后只有姚姬、牛鮮花、喜鳳三人,哪里有別人等著買票嗎?
心中當即明白了對方知道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農(nóng)民,是在故意刁難自己。
當下冷冷一笑,大聲說道,
“讓你們的領導過來跟我解釋一下,國家的哪條法律規(guī)定農(nóng)村社員不能購買臥鋪票?
哪個條文規(guī)定老農(nóng)民必須購買無座車票,你讓他過來給我講一講。”
聽到牛宏是個農(nóng)民要買火車票,還要購買臥鋪票,有些站在一旁,等待著出差的乘客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人生。
一個農(nóng)民出差的待遇規(guī)格都可以購買臥鋪了,自己一個堂堂的國家干部,為什么只能坐硬座?
不公平!
非常的不公平。
再看向牛宏,眼睛上不自覺地帶上了有色眼鏡,對于窗口里的女售票員不由得同情起來。
“啪。”
牛宏遞進窗口的介紹信被女售票員團成了一個紙團扔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滾,方才停下。
牛鮮花見狀,飛快的跑過去,從地上撿起打開一看,原來是自己哥哥的介紹信,一顆小心臟立刻劇烈的跳動起來。
來到售票窗口,用小手一指,大喊道:
“知道我哥是干什么的不,我哥他是金山縣公安局副局長,牛家屯生產(chǎn)大隊的大隊長。
你,必須向我哥道歉,不然,我告訴你老師,讓他(她)狠狠的批評你?!?/p>
“鮮花,是領導,找她的領導?!?/p>
姚姬站在一旁,立刻糾正牛鮮花的詞語表達錯誤。
“對,我要找你領導,讓你領導過來道歉?!?/p>
牛鮮花橫眉立目,小手指點著窗口里的女售票員,大聲討伐。
窗口里的女售票員被牛鮮花的氣勢真的嚇住了,
同時也被牛鮮花口中所說的金山縣公安局副局長、生產(chǎn)大隊大隊長諸多頭銜震懾住了。
呆坐在那里是一動也不敢動。
如果對方真的是國家干部,還真就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售票員能惹得起的。
然而,
牛鮮花的暴怒終究還是引起了相關人員的反感,一個干部模樣的人走過來,怒斥道。
“小小年紀不學好,知不知道在公眾場合,禁止大聲喧嘩。”
“你是干么的?
你的臉上長的是屁眼兒嗎?
沒看見里面的那個娘們兒把我哥的介紹信丟出來嗎?
……”
牛鮮花還想再罵下去,被姚姬拉到一旁,示意她適可而止。
“這是誰家的、缺爹少娘無人管的野孩子,是誰家的……”
話音未落,牛宏一個箭步跳過去,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臉上,將其砸倒在地,繼而在他身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怒罵,
“尼瑪屁屁的,你算個什么東西,是誰的褲腰帶沒扎緊把你拉出來了?!?/p>
“來人,快來人啊,有人鬧事啦!”
值班站長孫致遠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
一瞬間,火車站的保衛(wèi)人員紛紛跑了過來,將牛宏、姚姬四個人團團圍住。
其中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男人分開人群走進來說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科長,他動手打我,還朝我的身上啐口水?!?/p>
孫致遠用手一指牛宏,惡人先告狀。
“你為什么打人?”
保衛(wèi)科長李雷看向牛宏眉頭緊皺,語氣冰冷。
“他嘴賤,欺負小孩兒?!迸:暧檬忠恢缸约旱男∶门ur花。
“這位叔叔,他罵我,還想動手打我。”牛鮮花上前一步,來到李雷的面前大聲辯解。
李雷聞聽,臉上的肌肉禁不住地抽動了幾下。
作為哈市火車站的保衛(wèi)科長,他很清楚,來火車站乘車的要么是國家干部,要么是出差的廠礦企業(yè)的領導、技術骨干。
每個人的身份和背景都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后果將令他難以承受。
深吸一口氣,看向蹲坐在地上的孫致遠,輕聲詢問,
“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他們在胡說八道,我怎么會欺負一個小孩子嗎?”
“咳咳、咳咳,你這位同志說話就不對了。”
孫致遠的話音未落,一旁響起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李雷看向那位說話的老人,年齡足在六十開外,鶴發(fā)童顏,氣度不凡,一副仙家模樣。
臉上浮起一抹笑容,輕聲詢問,
“老同志,請問,你對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了解嗎?”
“當然……”
老人實事求是地將牛宏從開始買票到最后發(fā)生沖突,清晰客觀地講述了一遍。
聽得一旁的人無不點頭稱是。
李雷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看向蹲坐在地上的孫致遠厲聲呵斥,
“孫同志,你一個堂堂的大男人,辱罵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丟不丟人?你這工作作風,工作態(tài)度,已經(jīng)嚴重違背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我會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實事求是地向站領導匯報?!?/p>
保衛(wèi)科長李雷說完,一揮手,現(xiàn)場的保衛(wèi)人員瞬間撤離,再也無人去理會蹲坐在地上的孫致遠。
牛宏徑直來到那位老人面前,態(tài)度誠懇地說道,“老同志,謝謝你為我們仗義執(zhí)言?!?/p>
“你們也是要去北京?”
老人用手一指牛宏背后的姚姬、牛鮮花還有喜鳳等人。
“是的,我去北京看望我的一個親戚,再帶著我的妹妹去瞻仰人民英雄紀念碑,觀看五星紅旗,參觀天安門。”
牛宏很誠懇的回答。
“小同志,火車還有四十分鐘就要發(fā)車,快去購買火車票吧?!?/p>
“好的,謝謝你。”
牛宏答應一聲,轉身走向剛才的售票窗口。
探頭看向那個剛剛扔出自己介紹信的年輕的女售票員。
“同志,購買三張臥鋪,兩張下鋪、一張中鋪外加一張兒童半價,到北京的火車票,一共需要多少錢?”
牛宏說著,從懷里掏出了邊疆安全局頒發(fā)給他的工作證件遞向了售票窗口。
“這是我的工作證件,請你查驗?!?/p>
年輕的女售票員拿起牛宏的工作證件,搭眼一掃,心中頓時大吃一驚。
歷經(jīng)多年崗位培訓的她,只一眼,就認出了牛宏遞來的證件的分量。
太重了。
尤其是醒目的國徽下面印著的藍色的“安全”,兩個大字,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她的胸口。
這兩個字意味著眼前的小伙子身份特殊。
什么生產(chǎn)大隊長、公安局副局長,那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
他,真正的身份是邊疆安全局的工作人員,他們這些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可以任意縱橫,不需要任何的介紹信。
自己竟然有眼不識金鑲玉,得罪了這樣一個大人物。
這要是傳揚出去,豈不是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柄、談資,
女售票員心中是后悔萬分,看向牛宏,強行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聲音極其溫柔地說道,
“同志請稍等,馬上給你出票。”
說著,拉過一個算盤,噼里啪啦地一陣撥弄,很快算出了火車票的錢數(shù)。
“同志你看,下鋪車票是十五塊三毛錢,兩張就是三十塊零六毛,加上一張中鋪車票的十四塊七毛錢,就是四十五塊三毛錢,再加上兒童的半價硬座車票一張,三塊七毛錢,
共計是四十九塊整。
你看一下,我算得對嗎?”
“對,這是五十塊錢,你拿好。”牛宏說著從懷里掏出五張十元面值的鈔票遞了過去。
掏錢的派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生產(chǎn)大隊長。
女售票員尷尬的接過鈔票,迅速填寫好火車發(fā)車日期,并在四張火車票上蓋上印章,連同牛宏的工作證以及找零的一塊錢和四張火車票,雙手拿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遞到牛宏的手里。
與此同時,
面向牛宏連聲道歉,
“同志對不起,剛才是我誤會你了,請你原諒我的工作失誤?!?/p>
……
牛宏接過火車票,將證件和零錢揣進懷里,看了眼窗口里面的女售票員,一言沒發(fā)地轉身離去。
這樣的人,不值得他多費一分口舌。
“當家的,票買到啦!”姚姬看到牛宏手里拿著的票據(jù),明知故問。
“買到了,再過一會兒就該檢票上車。”
牛宏說著將火車票放進了姚姬的手中,“拿好,下火車的時候還要檢查,千萬不能丟掉?!?/p>
“記住啦!”
姚姬好似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羞澀地看了眼牛宏,風情萬種。
牛宏見狀,呵呵一笑,低聲說道,“有人看著呢,快走吧?!?/p>
“嫂,我們去那里?!?/p>
牛鮮花一拉姚姬的衣襟,指著不遠處的一排排的連椅說道。
“好,當家的……”
姚姬正要招呼牛宏,發(fā)現(xiàn)他正站在不遠處和剛才的那位老者聊得熱絡。
檢票登車的時間,很快來臨。
第一次坐上火車的牛鮮花、喜鳳兩人興奮的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兩人不時地看看這里,摸摸那里,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著一切都是新鮮的。
“當家的,我們要坐多長時間才能到北京?”
“八九十來個小時吧!”
牛宏微笑著回應,腦袋剛一碰觸枕頭便沉沉睡去。
開了一晚上的吉普車,縱然中間休息了那么幾次,終究還是沒有躺在床上休息來得更加的徹底和放松。
火車緩緩駛出哈市,車輪發(fā)出很有規(guī)律的咔嗒聲仿佛無休無止,無窮無盡。
看著一閃而逝飛快后退的樹木、山川、河流。
牛鮮花、喜鳳兩人的眼睛瞪得溜圓,若不是擔心影響牛宏休息,估計兩人早就喊出了聲。
姚姬坐在床鋪上靜靜的看著窗外,想著自己的心事。
“同志,需要熱水嗎?”
一個乘務員熱情的聲音打斷了姚姬的思緒,轉過頭看到一個女乘務員拎著一把大茶壺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連忙回應。
“謝謝,暫時不需要?!?/p>
“呀,你們是不是沒有攜帶茶杯?我去幫你們拿四個。”
女乘務員說完,拎著茶壺轉身離開,時間不長,帶回來四個洗刷得非常干凈的茶杯。
“同志,我叫小花,在旅途期間,凡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車廂連接處找我?!?/p>
名叫小花的女乘務員非常熱情地向姚姬做出自我介紹。
“謝謝,我會的?!?/p>
對于小花的熱情,姚姬同樣報之以微笑。
看著小花步伐輕盈的轉身離去的背影,姚姬的心中非常好奇:
這名女乘務員對待自己一行人是不是有些熱情過了頭,還是她對待每一位乘客都是這么好的態(tài)度?
正當姚姬心中疑惑之時,車廂中傳來小花高亢的聲音,
“你們鞋子不能放在走廊上,這樣容易絆倒別人,給他人造成傷害,也容易丟失。
我提醒你們,列車上一旦財物丟失,后果自負。”
語氣雖然不是很嚴厲,但,和自己說話時的溫柔態(tài)度相比,幾乎有了天壤之別。
由此看來,自己是受到小花特殊的招待。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
列車的廣播喇叭里先是響起一陣音樂,音樂的聲音由低到高,漸漸高亢,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乘客們的注意。
伴隨著音樂,傳來一個優(yōu)美的女子聲音。
“各位旅客請注意,前方到站是長春車站,有在長春火車站下車的朋友注意了,請?zhí)崆笆帐昂眯欣钗锲吩谲噹B處等待下車?!?/p>
“各位……”
隨著廣播中那個優(yōu)美的女聲一遍遍響起,火車緩緩駛進了長春火車站。
高高的站臺上,正在等待上車的乘客排好了一列縱隊,站在那里等待著列車停穩(wěn)后及時上車。
“嫂,我們到了嗎?”
牛鮮花看著有人走出火車車廂,轉頭看向姚姬詢問。
“沒有,到北京的時間應該是在晚上,你們放心坐吧?!?/p>
說話間,
兩個中年男人拎著行李包走了過來,核對了火車票和臥鋪的次序,輕聲說道。
“就是這里了?!?/p>
看著兩個男人的長相和穿著,姚姬的心沒來由的顫抖了一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