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地方?jīng)]見到你,盛有都快嚇?biāo)懒??!?/p>
“還是桃花說你肯定死不了,讓他不要貿(mào)然行事,免得添亂,才穩(wěn)住他。”
艄公按著心口說,自己又拍了拍。
“后來去了魯縣,看到你留下的標(biāo)記,大家才確信你沒事。”
“不過你怎么又回趙縣了?”
莫箏看著河面上碎碎的燈光:“蔣先生一家因?yàn)槲叶溃壹热粵]死,自然要為他們報仇?!?/p>
艄公皺眉:“公子你這樣太冒險了,蔣先生一家舍身為你而死,你要是再出了事,他們才是死不瞑目。”
莫箏默然一刻,不回答自己是不是冒險,也沒說下次不會,只問:“殺我的人什么來歷查到了嗎?”
艄公說:“這些人通過毫無干系的李家,并未親自動手,也沒有留下痕跡,那晚好容易追上的那幾個活口,都當(dāng)場自盡了,至今還無頭緒?!?/p>
說罷低下頭。
“屬下無能,這些年還是沒能消除痕跡,讓蔣先生暴露,讓您陷入危險?!?/p>
莫箏看著緩緩流動的河水。
“這不是你們無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彼p聲說,“我們當(dāng)年主動暴露痕跡是為了活下去,不能因?yàn)槿缃裣萑胛kU,就抱怨當(dāng)時的做法?!?/p>
艄公神情有些復(fù)雜,看著流水似乎陷入追憶。
“你和張爺爺是身無分文毫無求生技能的太監(jiān),我是個兩歲的病娃娃,靠什么活?”
“告訴了別人我的身份,才能有奇貨可居。”
“別人衡量我的價值,我們換來有屋宅棲身,能吃得飽穿得暖,有人伺候,還能識字讀書,學(xué)拳腳功夫。”
“張爺爺生病的時候,還能延醫(yī)問藥,死的時候有侄孫摔盆,體面的下葬。”
“洪叔你如今還能收養(yǎng)十個兒子,再也不用擔(dān)心祖宗香火了?!?/p>
艄公洪林被逗笑了,從追憶中回過神,說:“聽公子你說的,我們?nèi)兆舆^得還真不錯?!?/p>
他的聲音變低,看向河水。
“要不是我親身經(jīng)歷過,我就真信了。”
他的眼神冷冷又譏嘲。
奇貨可居。
貨物又怎么會有真正的好日子?
被衡量,被囚禁,被轉(zhuǎn)賣,被爭奪。
他們顛沛流離,從一個人手里到另一個人手里。
說是有屋宅棲身,多數(shù)時候是被關(guān)在密室地窖不見天日,怕引人注意,穿得是粗布爛衣,吃的是粗茶淡飯。
說是有人伺候,其實(shí)是時刻被監(jiān)視。
至于教讀書識字,是為了讓這孩子安靜下來。
是這孩子自己頭懸梁錐刺股,靠著偷聽靠著偷看,讀完那么多書籍
學(xué)拳腳功夫,也不過是拿這孩子逗趣取樂。
是這孩子自己忍著戲弄摸爬滾打苦練身手。
至于張爺爺生病,他收養(yǎng)義子,那更跟那些人無關(guān),是他們歷盡磨難終于擺脫那些人,拉起了自己的人馬,不再是別人的貨物,自己做主才有的結(jié)果。
這些年也在努力掩藏行跡,消除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但…….
“現(xiàn)在看來,還是沒能消除?!?/p>
說到這里洪林惱火地捶了下船板。
“蔣先生當(dāng)年不過是甘州游學(xué)在齊家借居了三個月,齊家當(dāng)時沒多久就覆滅了,這件事竟然還有人查到?!?/p>
“存在過的痕跡是沒有辦法徹底消除的?!蹦~說,”既然被查到了,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說著看艄公,一笑。
“還好,我們不是先前需要售賣自己,才能活下去的時候了?!?/p>
“想要我們的命,沒那么容易。”
是的,現(xiàn)在的他們有自己的人馬和藏身之地,也不是隨意被人揉捏。
艄公洪林笑了。
“不過,敵人在暗,你在明,先回云嶺避一避。”他說。
莫箏搖頭,看向船艙。
“我還要送楊小姐去京城,不管怎么說,是她護(hù)衛(wèi)了我?!?/p>
那一晚的山林里,他在逃亡。
身上中的迷藥已經(jīng)緩解了,但又察覺到身后不止一股人馬。
要想擺脫沒那么容易。
這個時候,聽到了前方山林里傳來廝殺聲。
于是救下那位小姐,讓追殺這位小姐的人馬,跟追殺自己的撞到一起。
雙方混戰(zhàn)。
借力打力。
混淆視線。
他順利逃脫,還得到了新的身份掩藏了痕跡。
小姐的護(hù)衛(wèi)。
莫箏嘴角彎彎一笑。
如果不是這位小姐,他沒有機(jī)會冒險回到趙縣為蔣家報仇。
“我莫箏有仇報仇,有恩也當(dāng)報恩,要將她安全的送到京城?!?/p>
洪林遲疑:“但那是京城,你去那里太危險了,更何況現(xiàn)在李家提到了前朝寶藏,朝廷一定會查。”
莫箏搖搖頭:“洪叔,我生下,我活著,就永遠(yuǎn)有危險,這是我的命,躲不開的。”
碎光在少年臉上蕩漾,帶著些許憂郁。
命啊,洪林心里輕嘆一聲,垂下頭:“是,屬下聽命?!?/p>
莫箏輕笑:“洪叔,你別擔(dān)心,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去了京城,我反而能更安全?!?/p>
洪林抬起頭:“公子,京城那邊讓盛有和桃花過去?!?/p>
莫箏點(diǎn)頭:“你們帶著山里的人盡快退避,免得被人端了。”
洪林應(yīng)聲是。
莫箏也不再多說,站起來。
或許是拉扯到肩背,不由輕輕吐口氣。
洪林想到什么忙問:“公子,你的傷怎么樣?”
先是遭到下藥突襲,拼著命跑出來,身上必然有傷,然后又回到趙縣一人把十幾人殺了,也必然不可能全身無恙。
更何況又被繡衣堵住搜查,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舊傷,借著沖突給自己添了新傷。
“我當(dāng)時控制角度,讓繡衣砍得并不深?!蹦~說,“只是在原本的傷口上疊加,創(chuàng)口更大一些?!?/p>
想到這里看向船艙。
當(dāng)時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真到了最糟糕的局面,還能借著楊落真正的身份,避免當(dāng)場被砍死。
只是沒想到并沒有到最糟糕的局面,甚至不待衛(wèi)矯查,剛挨了一刀,楊落直接把身份喊出來了。
這位小姐比預(yù)想的還要善良,良善的人應(yīng)該得到回報。
莫箏微微一笑,向船艙走去。
“我去換藥了?!?/p>
洪林看著他的背影,忙說“公子我來幫您?!?/p>
莫箏背著身擺手“不用我自己可以?!?/p>
洪林遲疑一下:“公子,我是個內(nèi)侍?!?/p>
他的聲音很小,那少年或許沒聽到,徑直走進(jìn)了船艙。
洪林輕輕吐口氣,低下頭撐船,讓夜色里的船行駛的更平穩(wěn)。
………
………
船艙的小隔間內(nèi),并沒有點(diǎn)亮燈,楊落在自己的小床上沉沉而睡。
莫箏站在另一張小床邊,解下外袍,里衣,解開纏繞在肩頭胳膊背上厚厚的裹帶。
夜風(fēng)吹來,外邊的燈光透過窗在船艙里跳躍,碎落在站立的赤裸的身體上。
削肩,薄背,纖細(xì)的腰,玲瓏起伏。
莫箏微微轉(zhuǎn)頭,手中的藥粉如雪紛紛撒下,落在肩頭后背猙獰的一道傷口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秘密。
落難的小姐有。
山林里救人的獵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