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箏的意識飄忽不定,四周一時嘈雜一時安靜。
在倒下前他的手掩在口鼻。
提前染了藥的袖口散發(fā)著濃烈的氣息。
他咬住袖口,殘留的藥粉滑入口中。
讓人干嘔。
也讓人保持意識清醒。
他能聽到楊落的尖聲說話,又聽到腳步雜亂接近。
他掙扎著要起身。
“阿聲,別動,別動?!睏盥涞穆曇魝鱽?,一雙手按著他的肩頭,“我們可以回客棧了?!?/p>
可以回客棧了。
“別讓他們扶我?!蹦~用力說。
楊落攙扶他。
“我扶你,我扶你?!彼舐曊f,又喝斥靠近的官兵,“別碰他?!?/p>
莫箏聽到衛(wèi)矯輕笑“狗一樣的東西,還挺兇”
他借著楊落的力氣站起來,搖搖晃晃,因為用力,傷口傳來更劇烈的疼痛。
這也好,疼痛也能讓人意識清醒。
楊落半扶半拖著獵戶少年向客棧走去,原本有些小的客棧,此時走起來格外的漫長,當(dāng)終于回到房間,獵戶少年幾乎全身都被血染紅了。
楊落急急要解他的衣服,又喊請個大夫。
獵戶少年卻按住自己的衣服。
“我自己來?!彼撊醯卣f。
楊落跺腳:“都什么時候還男女大防!”
這個獵戶少年似乎沒有力氣說話,但卻死死按住衣服不讓碰。
“我有藥?!彼徽f,“我能自己止血?!?/p>
楊落只能放棄為他解衣,急急去找藥,她知道少年提前也準備了很多藥,以備路上所需,他也很擅長自己給自己治傷,這是獵人的技能。
果然桌上擺著的包袱里翻出一堆藥,她都捧過來。
“用哪個用哪個?”
莫箏先從中抓起一個小瓷瓶,將其中的小丸藥對著嘴倒進去,一邊吞咽一邊含糊說“我自己來,你……”
他看向楊落,慘白的臉上浮現(xiàn)愧疚。
“是我無能,沒能護住你,讓你還是暴露了身份?!?/p>
這女孩兒一心要掩藏身份才請他做護衛(wèi),沒想到這才出發(fā)沒多久,還是在官府面前暴露了身份。
楊落說:“我掩藏身份是為了保住性命,方才都要沒命了,還藏什么?!?/p>
莫箏搖頭:“你先前說過,要殺你的人跟官府有勾結(jié)……”
他還是在擔(dān)心,愧疚,楊落笑了:“沒事,我自有辦法?!?/p>
還有辦法?獵戶少年神情狐疑。
楊落跺腳:“你就別管這些,你快些止血吧?!?/p>
只這說話間,少年腳下滴落的血已經(jīng)一片。
“你也知道接下來危險,快養(yǎng)好傷。”楊落也不再強求給他脫衣敷藥,轉(zhuǎn)身向外走:“現(xiàn)在你受傷了,我來護衛(wèi)你,你快點用藥?!?/p>
莫箏在后重重嗯了聲,看著楊落走出去。
門關(guān)上,他臉上愧疚凝重散去,嘴角彎了彎,垂下視線。
“多謝小姐護衛(wèi)?!?/p>
……
…….
“定安公府的小姐?”
衛(wèi)矯剛吃過飯,用錦帕擦嘴。
楊落也在偷偷看他,不知道吃了什么,嘴唇紅紅的,越發(fā)顯得肌膚嫩白,眼尾微微上翹,似乎天然帶著笑意。
衛(wèi)矯抬眼看過來。
笑意在眼中卻如同冰渣。
楊落忙避開了視線。
好看是好看,難怪公主們?yōu)樗麪庯L(fēng)吃醋,但嚇人也是真嚇人,不止眼底的寒意,還有那說殺人就殺人的殘暴。
“哪位小姐?。俊毙l(wèi)矯問,又笑了笑,“好好編,你只有一次機會?!?/p>
他說著轉(zhuǎn)著手指。
楊落眼角的余光看到有小蛇般的小劍在他手指中轉(zhuǎn)動,閃耀著淬藍的光。
“其實,我不算是定安公府家的小姐?!彼f。
話音落,看到歡快轉(zhuǎn)動的小蛇劍停下來…….
“我是定安公夫人的外甥女我姓袁我母親是定安公夫人的親妹妹嫁到滕州袁家……”楊落一口氣說出來,直到差點窒息緩口氣停下。
衛(wèi)矯手中的小劍緩緩一轉(zhuǎn)。
楊落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定安公楊彬是我姨丈,定安公夫人任秀蘭是我姨母,我大表哥叫楊善述,我表妹叫楊慧?!?/p>
衛(wèi)矯看著她,笑了笑:“背的還挺全啊。”
這人笑得不陰不陽的,楊落有些不安,眼神轉(zhuǎn)動。
“不會騙人就別說謊話?!毙l(wèi)矯說,神情嫌棄,“看著蠢的很?!?/p>
楊落有些羞惱:“我沒騙人……我只是……不便表明身份……”
衛(wèi)矯挑眉:“怎么不便?定安公身份見不得人,還是滕州袁家見不得人?”
這人說話可真不客氣啊,楊落不由瞪眼看他,一時都不知道怎么接。
身后傳來喝止聲“站住?!?/p>
楊落下意識轉(zhuǎn)頭看,見莫箏走過來了。
少年換了一身衣裳,胳膊和背上顯出包扎的厚度,看起來上過藥了,但隨著走動,還是有血跡滲出來,他也很明顯體力不支,但手猶自拖著一把刀。
被站在四周的繡衣衛(wèi)士喝止,他似乎聽不到,只看著楊落,一步一步走來。
這孩子真是太實誠了,都這樣了,還是掙扎著要來護衛(wèi)她。
“阿聲?!睏盥涿?,“你站著別動,我沒事,我在跟衛(wèi)都尉解釋。”
莫箏站住不動了,但視線牢牢盯著衛(wèi)矯。
衛(wèi)矯看著那邊的少年,覺得有些好笑。
“狗模狗樣?!彼f。
楊落不想再聽他說話,上前一步:“是我做的事見不得人?!?/p>
她雙手在身前握緊,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我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我逃婚,我父母給我訂了我不喜歡的親事,我要去投靠我姨母?!?/p>
“我家里人一定在到處抓我,我怕被抓回去?!?/p>
她雙手捂住臉,眼淚涌出來。
“求您,不要把我交給官府?!?/p>
“否則,我只能去死了。”
說完這句話,女孩兒放聲大哭。
正在此時,有繡衣衛(wèi)士從街上跑進來。
“都尉?!彼拷l(wèi)矯,低聲說,“李老太太招了?!?/p>
衛(wèi)矯呵了聲:“真是無趣,怎么不死撐到底?”
他說著看向那邊站著的獵戶少年,因為看到女孩兒哭起來,原本聽話站住的少年護衛(wèi)再次要邁步,繡衣們的刀抵住了他的胸口,血跡從胸前也滲出來。
衛(wèi)矯嘖嘖感嘆:“真是一條好狗。”
他說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向外去了。
楊落還站在原地掩面,聽得腳步聲響,再從手縫里看去,發(fā)現(xiàn)衛(wèi)矯走了,繡衣們也隨之而去。
“小姐?!蹦~撐著竹竿也終于走到她身邊,低聲說,“沒事了吧?”
楊落抬手擦眼淚。
她適才的確在撒謊,但說的也都是事實。
那一世在她進京的同時,大舅母的外甥女逃婚也在進京的路上。
這位袁小姐運氣很好,掩藏身份來到定安公府,但運氣又很不好,姨母并不能解救她,還哄騙把她裝進車里押送回家。
然后沒有聽到這位袁小姐的消息了。
這些也足夠用了。
如果衛(wèi)矯去袁家查,袁小姐離家出走的事是千真萬確的。
擺出定安公府的親戚關(guān)系,衛(wèi)矯總不能再喊著殺了她用她的尸體去讓人辨認了。
而且,她把定安公府里人的名字說得這么準確,足矣證明不是說謊。
衛(wèi)矯的目的是查反賊兇徒,不會真揪著她不放。
楊落吐口氣,輕聲說:“應(yīng)該沒事了?!?/p>
獵戶少年松口氣:“還是小姐厲害,我沒能幫上什么?!?/p>
這是還羞愧了?楊落笑了。
羞愧了好啊,欠著她,將來幫她殺人。
把那些害她的人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