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剛亮就被帶走的與王林有過接觸的流民,到了晚上竟全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們臉上帶著完成一項辛苦工作后的疲憊,盡管有人私下抱怨挖渠勞累,但更多的還是在感嘆,那額外派出的任務,辛苦歸辛苦,但吃食上卻是比這邊要好太多了,又有油水又有肉的,今天這頓是他們離家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
根據(jù)陳五的觀察,這群人言語間沒有絲毫被嚴厲審訊后的驚懼,似乎真的只是因為運氣好,被抽調去干了個不一樣的活。
這種“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陳五混在人群中,聽著那些毫無心機的談論,后背卻竄起一股寒意。
白云山的管理者,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難測。
他們顯然判斷出王林是單獨行動的“獨狼”,所以并未牽連跟他有過接觸的流民。
故而白云山采取了最穩(wěn)妥也最可怕的策略,按兵不動,外松內緊。
這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看似寬松,實則每一個網(wǎng)眼都透著冰冷的審視。
他們不再大張旗鼓地搜查,而是轉為耐心到極致的監(jiān)控,然后等待著潛伏者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馬腳。
“蟄伏……已經失去了意義?!标愇逶谏钜沟呐镂葜斜犻_眼,聽著周遭震天的鼾聲,心中冰冷地做出了判斷。
王林的死,非但沒有警示后來者,反而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所有蠻族探子的臉上。
繼續(xù)像普通流民一樣埋頭干活,指望通過“積分”進入核心區(qū)域,這條路已經被徹底堵死,他們這批流民,大概已經永遠失去了白云山的信任,繼續(xù)苦哈哈地干活,也只是在做白工。
不能再等了。
骨力可汗和蒙格將軍還在等待情報,就算是會露出馬腳,他們也必須做點什么,至少要弄清楚白云城具體位置!
夜晚鼾聲此起彼伏,混雜著勞累后的沉重呼吸與夢囈,構成了最好的掩護。
經過幾天的熟悉,陳五很清楚,驛站這邊他們居住的地方,除了負責的管事,平時也沒有守衛(wèi)時時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白天他們碰頭,或許還要避著點人,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反倒是沒了太多的顧忌。
黑暗中,陳五的眼睛銳利如鷹。
他極其緩慢地坐起身,動作輕得沒有驚動身下簡陋床鋪發(fā)出任何吱呀聲。
他側耳傾聽片刻,確認除了沉睡聲再無其他異響后,如同幽靈般滑下床鋪。
他先是無聲地走到營房門口,透過縫隙向外觀察。
夜色濃重,只有遠處哨塔上模糊的火把光芒搖曳,巡邏隊的腳步聲剛剛遠去,下一班還需一段時間。
時機正好。
陳五掐著嗓子,發(fā)出了短促的蟲鳴,這樣的聲音只是大山中夜晚最尋常的背景音,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也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知道,這是他們出發(fā)前約定好的緊急召集信號。
很快,三道黑影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就包括石墩。
陳五選取的集合地點也沒什么特別的,就只是在離茅房不遠處的一處陰影中,這也是為了一旦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他們幾個也能有一個起夜方便的借口。
“情況有變?!标愇宓穆曇魤旱脴O低,飛快地說明了一番現(xiàn)在的狀況,“想必大家白天也都察覺到了,王林折了,白云山的人比我們想的更狡猾……”
另外三人呼吸都是一窒,雖然早有猜測,但被陳五點明,還是感到一陣寒意。
“那我們……”一個探子忍不住低語,語氣帶著焦慮。
陳五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蟄伏已經沒了意義,我們必須動起來,至少要確認白云城的具體位置!”
“頭兒,你說得對?!笔粘谅暤?,“王林失手是他自己蠢,太過急躁大意。我覺得只要行動足夠小心,僅僅只是確定白云城的位置,根本就不是問題,退一步來說,就算運氣不好被白云山的發(fā)現(xiàn),以我們的身手,在山林里全身而退的把握還是有的。”
陳五拍了拍石墩的肩膀,不愧是他最信任的手下,總是能跟他想到一塊去。
“我知道白云山的人現(xiàn)在就是想要我們主動露出馬腳來,但我們也不能真的如了他們的意,要真什么都不錯,那我們來這又是為了什么?”
“所以該冒險的時候還是要有冒險精神!”
陳五看向了幾位手下,如今來的這三個,是分配住處時距離他比較近的,他們聯(lián)絡起來也最為方便。
“這次讓我去!”石墩毫不猶豫地主動請纓,“我對山林潛行比你們更熟,腳程也快。只要摸清白云城位置和那條路的大致走向,立刻撤回,絕不貪功?!?/p>
陳五盯著石墩,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卻堅毅的輪廓。
陳五深知石墩的能力,他確實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陳五點了點頭,再次重重拍了下石墩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就你去?!标愇宥诘?,“記住,你的任務只有偵察,一旦感覺有任何不對勁,立刻撤回,安全第一。”
“明白?!笔蘸喍虘溃壑虚W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和決絕。
陳五迅速部署,“你們兩個今晚多盯著點營地,一旦有異樣的風吹草動,也能提前給出示警。不過按照這幾天營地的情況來看,除非是早上管事點名的時候不在,其他時間就算鋪位沒人,也能用外出方便糊弄過去……問題不是很大……”
“你只要在黎明換崗前回來就行”
“放心?!笔拯c頭,隨即不再猶豫,一個閃身便融入了外面的濃重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陳五和剩下的兩名探子對視一眼后,各自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營房區(qū)域再次恢復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石墩離開了白云驛站后,并未立刻奔向深山,而是先如同鬼魅般在驛站外圍的陰影地帶穿梭了一圈,仔細觀察了一番明哨和暗哨的位置,以及巡邏隊的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