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革委大院。
這次被分到永河縣的上百名知青,分成了男女兩個陣營,正擠在一起瑟瑟發(fā)抖。
特別是南方來的,第一次經(jīng)歷北方的冬天,已經(jīng)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知青辦的負責(zé)人點完名,就趕緊溜了。
雖然分派知青給李家臺子這件事,和他沒關(guān)系,但白江濤躲了,誰知道李老渾子會不會把氣撒到他身上。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李老渾子劈頭蓋臉的臭罵一頓,他沒白江濤那么厚的臉皮。
讓人罵得狗血淋頭,還能硬挺著跟人叫板。
他是走了,可下屬走不了啊!
只能硬著頭皮,按照名單往各個村分派。
“叔!咱們村分了幾個?”
“六個,還是三男三女,都是從杭州來的!”
杭州?
這倒是新鮮了!
之前來的知青,要么是海城的,要么是京城的,要么是上海的,杭州來的倒是第一次。
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知青隊伍里的幾個人也在偷偷看著他們。
剛剛李學(xué)慶發(fā)飆那一幕,他們都看了個實實在在。
被分派到這么兇的村主任手底下過活,此刻都在為自己將來的小命運發(fā)愁。
“牛建邦!”
“孫良元!”
“馬興!”
“蘇紅紅!”
“黃英!”
“靳小琪!”
六個人不情不愿的走出了隊伍,他們已經(jīng)早知道了自己將會被分到李家臺子。
“你們?nèi)ダ罴遗_子!”
李學(xué)慶凍得夠嗆,今天冷得邪乎,剛十二月中旬,氣溫就這樣了,到了過年,還不得把人給凍死??!
“天明,幫著拿行李!”
說著,自己先動手了。
“不用,不用,我們可以的!”
“李主任,我們能行,我們能行?!?/p>
幾人連忙推辭,但李學(xué)慶哪肯給他們機會,只想著盡快回村。
“別墨跡,趕緊的!”
好兇哦!
沒人敢再說話,李學(xué)慶那兇悍的一面,他們都是親眼見識過的。
站在這位村主任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
“叔!吃了再回去吧!”
這會兒已經(jīng)是中午了,等趕回村里,就算是拖拉機,這種天氣最少也得兩三個小時。
“行!吃飯!”
說完,就朝著縣委大院兒的食堂去了。
他是村支書,來縣里辦事,照例能在縣委食堂用餐。
李天明跟在后面,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那六個一動不動的。
“走??!你們不餓?。俊?/p>
呃?
聽到李天明在叫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的。
“快著點兒,吃完了,還得趕路呢!”
這下六名知青才確定,李天明是在叫他們一起去吃飯。
從火車站坐著大卡車一路趕到縣委大院,又累又冷又餓,身子都僵了,早就盼著能吃口熱乎的飯,哪怕是有一口熱水也好?。?/p>
可是……
真讓他們吃飯,又有點兒膽怯了。
“該不會是給個甜棗,再扇個巴掌吧?”
“我們……去嗎?”
就在這時候,食堂的棉門簾子被掀開了,李天明探出頭來。
“我說你們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懂,用不用八抬大轎請你們進來,趕緊的,別墨跡!”
說完,也不再搭理幾人,找到李學(xué)慶,跟在他身后排隊打飯。
一直快輪到他們,那六個知青才磨磨蹭蹭的走進來,站在門口又一動不動的。
“自己拿碗筷!”
食堂的工作人員見了,也沒敢多說什么。
李老渾子,惹不起!
反正都是縣里的糧食,給誰吃不是吃呢!
今天食堂的伙食不錯,二合面的饅頭,白菜粉條燉豆腐,咸菜管夠,不怕齁死可勁兒造。
六個知青沒敢多拿,陌生的環(huán)境,兇巴巴的村主任,讓他們感覺到莫名的恐懼。
原本那點兒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為農(nóng)村建設(shè)添磚加瓦的熱情,早就在路上消耗殆盡了。
看著人人手里拿著一個小饅頭,還有擺在面前的半碗菜。
“飯量倒是不大!”
呃……
我們飯量也可以很大的,真的能隨便吃嗎?
呼嚕呼嚕一通造!
李天明已經(jīng)在旋第四個饅頭了,李學(xué)慶是第六個,那六個知青卻還在小口小口的咀嚼。
爺倆對視了一眼。
吃屎都搶不上的孬貨。
吃完飯,又歇了一會兒,六名知青感覺凍僵的身體,漸漸回暖了。
“走吧!”
李學(xué)慶扔掉煙頭,要不是為了等這幾個知青,他早就走了。
南方的娃娃,不在南方找個地方插隊,非得跑北方來,真不知道上面是咋想的。
成心刁難人!
雖然心里還是挺膩歪上面強行攤派,可來都來了,看著一個個也挺可憐的。
唉……
就這樣吧!
縣委大院門口,看著一起來的知青們都爬上了馬車,自己坐的卻是拖拉機。
幾人的心里沒有多少被高規(guī)格接待的喜悅,有的全都是對未來的迷茫。
不管愿意不愿意,未來的很長時間里,他們都將生活在這里了。
頂著凜冽的西北風(fēng),一路往西,中間翻過了一道山梁,原本崎嶇不平的路,漸漸變得平坦。
這是農(nóng)忙之后,縣里組織人手修的。
市革委一把手開了口,誰敢不照辦,只不過沿途有的村鎮(zhèn)任務(wù)完成的好,有的純屬糊弄事。
等王作先下次再來,說不得要掃落一地的烏紗帽。
李天明和李學(xué)慶一路上不住的點評,修得好的,夸上幾句,糊弄事的,一頓臭罵。
六個知青擠在一起,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主任,回來啦!”
“天明!”
終于到了村口,經(jīng)過工地的時候,眾人紛紛打著招呼。
老知青們沒往跟前湊,誰也不知道李學(xué)慶是不是憋著邪火。
只是在打量著拖拉機車斗里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六名新知青。
上一批來的幾人忍不住羨慕,他們當(dāng)時可是輪著坐馬車回來的。
“建設(shè),看著歲數(shù)都不大啊!”
最初下鄉(xiāng)知青的年齡被定在了16周歲,也有一些年齡小的,但只是極少數(shù)。
70年開始調(diào)整為17周歲。
可新來的……
看上去也就十四五。
這個歲數(shù)到農(nóng)村來,能干點啥?
謝建設(shè)猶豫了片刻,還是叫過來兩個和他同一批的女知青。
“你們回去幫著燒燒炕,凍得夠瞧的了。”
雖然未來有可能是競爭關(guān)系,但既然來了,就是戰(zhàn)友,能關(guān)照的,還是要盡量做到。
“咱們?nèi)吮緛砭筒簧倭?,又來六個……怎么住???”
有人提出了最實際的問題。
宋曉雨嫁人了,張青森返城了,知青點剛寬敞些,現(xiàn)在又一下子來了六個。
的確住不來了。
“村里肯定能想辦法解決,咱們就別跟著操心了?!?/p>
村支部。
李天明正往拖拉機上搬糧食,一個人50斤,足夠他們吃到年底分口糧了。
“大家來我們李家臺子,我代表村支委和全體社員表示歡迎。”
這套詞,李學(xué)慶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熟練得很。
歡迎的話說完,接著就是警告。
這叫先禮后兵。
“我們村的人不欺生,但既然來了,有些話得講在前面,縣知青辦沒有你們的口糧,現(xiàn)在給你們發(fā)的,要吃到年底,都計劃著吃,還有年底分口糧,是要記賬的,等來年賺了工分抵?!?/p>
“還有就是,在村里別瞎折騰,城里的壞毛病,誰也不許帶到村里來,誰要是咋呼著想在村里搞事,或者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我肯定不饒他?!?/p>
六個人聽著李學(xué)慶的訓(xùn)話,一個個噤若寒蟬。
“行了,就這么多,天明,送他們?nèi)ブ帱c兒,先歇幾天緩緩?!?/p>
李天明答應(yīng)了一聲。
“叔,又來了幾個,知青點兒怕是住不下了?!?/p>
李學(xué)慶這才意識到還有這個問題。
“先湊合著,回頭讓人看看,能不能再盤一鋪炕?!?/p>
第一批來的知青,最早都被安置在社員的家里,結(jié)果沒多長時間就原形畢露了。
今天偷只雞,明天摸條狗。
最后鄉(xiāng)親們實在受不了,就拿李老六被查封的房子做了知青點兒。
這次來的六個看著挺老實的,可到底咋樣,還得再觀察觀察。
村里要觀察這些新來的知青,同樣的,新來的知青也在觀察著未來要生活的地方。
剛剛進村的時候,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村口到村支部的路被修的又平又直,還澆了混凝土。
村支部的斜對過居然還有公共廁所。
感覺……
和他們想象當(dāng)中的農(nóng)村有點兒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