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夜降臨,夜幕緩緩籠罩三州,鵝毛般的大雪已經(jīng)下了一天一夜,朔州大地披上了一層銀裝素裹。
大雪帶來的不是靜謐,而是殺戮!
整個茂山沿線都打成了一鍋粥,示警的狼煙從早到晚都在飄,很多奴軍都是稀里糊涂地投入戰(zhàn)場,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各處開戰(zhàn),獨獨一開始定好的決戰(zhàn)之地聽松坡安靜如常。
隨著耶律昭夜帶著十萬大軍趕赴朔夜川,現(xiàn)在軍營內(nèi)就只剩下了兩三千老弱病殘。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些人是送給隴軍殺的棋子,引誘隴軍主力深入茂山谷,然后圍而殲之。
結(jié)果隴軍不來了,這些老弱殘兵反而成了茂山前線最安逸的一批人。
不算高聳的營墻上,十幾名軍漢正蜷縮在墻角內(nèi)躲雪,其中一名精瘦的漢子邊跺腳邊哈氣:
“娘嘞,這鬼天氣凍死個人,啥時候能燙兩壺酒暖暖身子啊?!?/p>
陰風刺骨,拍打在臉上就像刀子在捅,生疼!
“還燙酒?你就想屁吃吧。”
邊上的老兵油子白了他一眼:
“沒看烽火臺狼煙四起嗎,整個茂山前線已經(jīng)打成了一鍋粥,咱們能待在營房里不出去拼命已經(jīng)是天大的幸事了。
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了,還想喝酒?”
“說的是啊,咱們可比其他人幸運多了,起碼現(xiàn)在還能喘氣。
你們沒聽說嗎,別的地方打得可慘了,駐守玉隱峰的鐵律將軍被人一刀砍掉了腦袋,死了個透心涼!
那可是萬戶,萬戶??!說死就死了,唉?!?/p>
“真不知道隴軍的腦袋里都在想什么,選擇天寒地凍的時間進攻,他們難道都不怕冷嗎?
老子手都凍僵了,別說拿刀了,拿家伙撒一泡都費勁!”
“呦,凍成這個鳥樣?看來就算拉個花坊娘兒們在你面前都不頂用了。
軟趴趴一坨?”
“我呸!那指定有用!”
“哈哈哈!”
營墻上響起了糙漢們的哄笑聲,在這冰天雪地、戰(zhàn)火紛飛的時節(jié)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得了,該巡邏了?!?/p>
一人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罵罵咧咧:
“我去溜達一圈,看看有沒有情況?!?/p>
“你還是坐下吧你,這鬼天氣能有啥情況?隴軍正忙著攻打其他地方呢,可沒功夫管我們。”
“就是,關(guān)咱們鳥事,歇著!”
老弱病殘就是老弱病殘,眼睛里只有偷懶。
“不行不行,該巡邏還是要巡邏的,免得被將軍們抓住挨軍棍?!?/p>
說著黑臉漢子就舉起一根火把走到了墻根邊,微弱的火光在狂風的吹拂下拼命晃動,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他努力看向墻外,可視線被大雪模糊,啥也看不清。
沒奈何,他只能趴在城邊朝墻下張望,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一個個鐵質(zhì)鉤爪布置何時嵌在了墻頭木樁上,粗壯的麻繩從城頭倒懸,密密麻麻的身影猶如鬼魅一般正在向上攀爬,最快的人距離墻頭只有咫尺之遙!
就像是山中惡鬼,魍魎夜行!
就在他陷入呆滯的同時,最前方那人莫名抬起了頭,眼神與他對在了一起。
先登營校尉,楊獵!
四目相對,分外詭異。
“有……”
一股恐懼直沖天靈蓋,黑臉漢子嚇得一哆嗦,尖叫聲剛喊出一個字,爬到墻頭的楊獵就縱身一躍翻入營墻,手中蒼刀順勢一滑,剛剛好割開了他的咽喉。
鮮血潑灑在地,瞬間將雪地染紅。
“撲通。”
死尸與詭異的黑影幾乎同時落地,不遠處的十幾名羌兵全都傻眼了,這啥情況?
黑影接二連三地躍入墻頭,人人手握利刃,表情還帶著淡淡的嘲諷。
“咻!”
凄厲的破風聲陡然撕裂夜空,一支響箭騰空而起,旋即在夜空中綻放出一團絢麗的火花。
“嗡嗡嗡!”
“嗖嗖嗖!”
在羌兵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數(shù)不清的火箭陡然照亮了漆黑的夜色,宛如一條火龍盤旋在聽松坡的上空,像是要將其一口吞噬。
楊獵把玩著手中蒼刀,抬頭譏笑:
“隴西先登,問候諸位!”
……
朔風口
這里是一處險地,是從朔風城進入朔夜川的必經(jīng)之路,平時看起來無關(guān)緊要,因為從朔風城去茂山前線有其他路可以走。
但現(xiàn)在,朔夜川莫名其妙的成了兩軍決戰(zhàn)之地,朔風口一下子成了決定勝負的要害所在。
朔風口,正如其名,是朔風穿行、群山讓路之地。
兩側(cè)山勢在此驟然收緊,如同遠古巨神一刀開山,在群山中奮力劈開的一道裂隙。山口寬不過百余步,仿佛一只狹長的布袋,將遠方路徑盡數(shù)收納于此。
山谷兩側(cè)是陡峭的崖壁,經(jīng)年累月的風蝕雨削,讓山巖裸露,呈現(xiàn)出一種冷硬的鐵灰色。
連續(xù)一天一夜的鵝毛大雪為這片山谷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銀白。嶙峋的怪石變作了雪包,枯槁的灌木只余下模糊的輪廓,整個山口靜默無聲,唯有狂風穿過時發(fā)出的嗚咽,更添肅殺!
山口內(nèi)側(cè),地勢相對開闊,連接著朔夜川方向。
此時此刻,雙方數(shù)以十萬計的精銳正在向朔夜川行軍,一場驚天決戰(zhàn)即將到來。
這處天造地設(shè)的險隘,在寒風大雪的加持下已然化作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絕地。只要扼守此地,縱有千軍萬馬,也只能在這冰冷的山口前撞得頭破血流。
山谷、山峰、山口,全都被雪白籠罩,天地純凈,潔白無瑕。
但有一團黑云悄然無聲地立于山口正當中,斷絕交通!
五千悍卒盤膝而坐,巍然成陣,一面碩大的軍旗迎風而立,在漫天大雪中隱隱透出二字:
敢當!
隴西敢當營!
隴西第一重甲步卒!
重甲并未穿戴在身,而是與長槍、盾牌一起被放置在身前清掃出來的空地上。
甲葉在雪光映照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這身超過四十斤的重甲一旦披掛,對體力的消耗將是巨大的。
在敵人未至之前,他們要像珍惜性命一樣,珍惜每一分力氣。
在軍陣側(cè)后方,同樣靜默地肅立著數(shù)以千計的輔兵。他們大多面色凍得青紫,穿著臃腫的棉衣,但眼神中卻混雜著堅定。
所謂輔兵,實際上就是稍微健壯點的民夫,他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
當軍令下達的那一刻,幫五千悍卒披掛甲胄,畢竟這么厚重的甲胄不可能靠自己穿戴上身。
大軍陣前,石敢盤膝而坐,眼眸微閉,呼吸聲細若游絲,仿佛睡著了一般。
早在一個月前,蜀國剛來送糧的時候洛羽就一道軍令送回了隴西,調(diào)敢當營秘密開拔、趕赴朔州前線。
也就是說從那一刻起,洛羽就做好了與羌人決戰(zhàn)的準備!
今天敢當營的任務(wù)很簡單:
將拓跋宏率領(lǐng)的三萬援兵牢牢擋在朔風口,絕不讓一兵一卒踏入朔夜川一步!
五千當三萬,兵力差距懸殊!
出發(fā)之前,洛羽見了石敢一面,因為他知道這一仗很難!知道這一場阻擊戰(zhàn)難如登天。
但此戰(zhàn),唯有敢當營能夠勝任!
擋不住三萬羌兵,朔夜川一戰(zhàn)難贏!
作為玄岐軍校第一任武狀元,石敢豈懼一戰(zhàn)?他給洛羽的答復(fù)就只有四個字:
“唯死戰(zhàn)爾!”
“駕!駕駕!”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七八名游弩手從山谷之外疾馳而來,手中紅色令旗拼命揮舞。
這是敵軍將至的信號!
石敢的眼眸陡然睜開,寒光冷厲,怒吼一聲:
“全軍披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