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軍大營中一片繁忙,騎步軍卒都在整理著各自的兵器裝備,水源干糧之類的都得帶全,這一場仗打起來注定是曠日持久,到時候可沒時間生火做飯,只能自己抽空解決。
洛羽出現(xiàn)在了亢靖安與趙蒼慕的軍營里,四處走走看看,他們麾下的一萬兵馬大多是步卒,所以會先騎兵一步出發(fā),直奔葬天澗。
“亢將軍,此次你們充當(dāng)疑兵,就不派游弩手隨行了,但是也得盡可能地隱藏蹤跡,不要太光明正大,否則容易被敵軍看破?!?/p>
洛羽一絲不漏地提醒著各種細(xì)節(jié),對面的月臨淵打起仗來菜,但并不代表他真的蠢,萬一腦子突然靈光了呢?
“這些小事末將自然知道,大將軍放心便好?!?/p>
亢靖安輕笑一聲:
“末將隨軍還帶了不少軍旗,介時一萬兵馬可以偽裝成數(shù)萬人,虛張聲勢。敵軍斥候只要發(fā)現(xiàn)我們的蹤跡,一定會急報月臨淵,郢軍必慌!”
“好,很好?!?/p>
洛羽微微點(diǎn)頭,很是滿意:
“亢將軍做事,我放心。”
“咳咳,那個。”
亢靖安略顯尷尬地說道:
“大將軍,此前卑職在議事時當(dāng)眾頂撞你,實(shí)在是……”
邊上的趙蒼慕眼珠子轱轆直轉(zhuǎn),一聲不吭。
“哎,亢將軍,此事莫要再提!”
洛羽出聲打斷了亢靖安,表情很是誠懇:
“將軍久在東境帶兵,愛兵如子,底下的軍卒傷亡慘重自然不好受,我理解。這件事我也仔細(xì)的思考過,確實(shí)是我考慮不周。
既然你我都有錯,那就當(dāng)它過去了。你我同朝為將,此刻自當(dāng)一致對外!
如今東境決戰(zhàn)在即,我們可不能為別的事分心,亢將軍,你我攜手,定能打出一場大大的勝仗!”
“明白,將軍大度!”
亢靖安有些感動,抱拳道:
“此次決戰(zhàn),末將定奮力一戰(zhàn),大敗郢軍!”
“有此心便足矣!”
亢靖安這才說道:
“營中還有些許軍務(wù),末將去盯著點(diǎn),趙將軍陪您到處轉(zhuǎn)轉(zhuǎn)?!?/p>
“好!”
亢靖安離去,只剩趙蒼慕還陪在洛羽身側(cè),相比于兩人的相熟,趙蒼慕的態(tài)度一直很恭敬,亦步亦趨地跟在洛羽后面,問什么答什么,沒有半句廢話。
兩人走到一座小土坡上時洛羽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聽手下的軍卒說,前天晚上趙將軍獨(dú)自一人離營而去,干什么去了?”
趙蒼慕的面龐微微一抖,低著頭道:
“有士卒來報,說是營外發(fā)現(xiàn)了敵軍斥候的蹤跡,似乎在偵查我方軍情,末將便出去看看?!?/p>
“是嗎?”
洛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弧度,板著臉道:
“趙將軍果然藝高人膽大啊,獨(dú)自一人就敢去找敵軍斥候?這要是遇到危險,我軍豈不是痛失一員大將?
最起碼你得帶些隨行親兵吧?置主將安危于不顧,我看將軍得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了。
你若是舍不得管,本將軍替你管!”
“不不不,不用不用?!?/p>
趙蒼慕連連擺手:“是本將自己的主意,與麾下親兵無關(guān)?!?/p>
“噢?與旁人無關(guān)?”
洛羽眉頭微挑:
“趙將軍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啊,該不會另有什么隱情吧?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還是說將軍想讓我自己去查查?!?/p>
洛羽那神情,擺明了就是不信。
趙蒼慕語氣一滯,猶豫片刻才低聲道:
“我去看我的結(jié)拜兄弟。”
“結(jié)拜兄弟?”
洛羽一愣:“何意?”
趙蒼慕緩緩道來:
“當(dāng)年郢軍入境,殺了我全家,滿村上下幾百口死得干干凈凈,但在我逃離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同村的伙伴還活著,藏身在井下逃過一劫。
幾百人的村子,就活下來我們兩個不到十歲的少年。
我兩人從那時起便相依為命,結(jié)為異性兄弟,一起從軍,一起征戰(zhàn),一起殺郢軍為家人報仇。
因?yàn)樾闹杏袕?fù)仇之志,我二人又年齡相仿,一直以來都是并肩作戰(zhàn)、出生入死,雖說歷經(jīng)艱險,但每一仗都活了下來,靠著戰(zhàn)功我們也是步步升官,都成為了軍中偏將。”
說到這里趙蒼慕頓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回憶之色,洛羽不急,耐心地等。
趙蒼慕的腦袋微微下垂,眼眶中似乎有淚花在閃爍:
“后來,后來有一次郢軍進(jìn)犯,我二人奉命帶兵迎戰(zhàn),就在軍營外三十里的一處荒郊野嶺遭遇了郢軍伏擊。
那一戰(zhàn)打得很慘很慘,我們兩千人,郢軍近萬,兄弟們身陷重圍,拼力死戰(zhàn)。我眼睜睜地看著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戰(zhàn)死沙場卻無能為力,尸體鋪滿了樹林,連樹葉都被染得通紅。
慘啊?!?/p>
洛羽目光一怔: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死戰(zhàn)突圍?!?/p>
趙蒼慕的嗓音越發(fā)沙?。?/p>
“可突圍的有人斷后,他毅然決然地留了下來。說句實(shí)話,當(dāng)時我怕了,那是我第一次面對絕境,第一次面對那么多郢軍,那么多尸體讓我感到絕望,恐懼。
所以我沒和他爭,獨(dú)自一人突圍,準(zhǔn)確的說是逃出了戰(zhàn)場,他留下來阻擊敵軍,最后被郢軍砍得血肉模糊。
其實(shí),其實(shí)他若是不死,后來山越軍的主帥應(yīng)該是他,不是我。
因?yàn)槲?,不配?/p>
懦夫又怎么配當(dāng)山越軍的主帥呢?”
或許誰也沒想到,名震嶺東道的山越軍主帥,殺得京軍血流成河的趙蒼慕竟然有過這么一段恐懼害怕當(dāng)懦夫的過去。
一滴淚珠順著趙蒼慕的臉頰滾落,嗓音中似乎帶著無盡的自責(zé)與悔恨:
“所以,所以這次大軍扎營于此,我便找了個機(jī)會去祭奠戰(zhàn)死的兄弟們。
我,我們畢竟是崔家的人,是叛軍,是反賊,這種事末將不敢聲張,只好獨(dú)自一人前去。
請,請大將軍恕罪!”
“原來如此,好一份兄弟情、同袍情啊?!?/p>
洛羽很是動容,因?yàn)樗煜ぼ娙碎g生死相托的情感了:
“趙將軍,這么多年過去,你無須再自責(zé),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還在殺郢賊保衛(wèi)東境,你就沒有愧對兄弟的救命之恩!
別讓你兄弟的在天之靈失望就好?!?/p>
趙蒼慕泣不成聲,跪伏在地:
“謝大將軍教誨!末將定不會辜負(fù)兄弟的期望!”
……
日暮昏暗,大批軍卒悄悄離營,繞路遠(yuǎn)行,直奔葬天澗而去。正如亢靖安所言,軍中舉著數(shù)不清的旗幟,看起來聲勢浩大,絕不下數(shù)萬之眾。
洛羽站在營門口,目送大軍遠(yuǎn)去,等到行軍隊列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后,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葬天澗,似乎能穿透重重虛空看到近百里外的險地。
蕭少游輕聲問道:
“在想大將軍和那些武家的亡靈嗎?”
“嗯?!?/p>
洛羽應(yīng)了一聲,目光悵然:
“我在想,那一次決戰(zhàn)山澗中大火焚天,后路被斷,全軍有餓了好幾天,人困馬乏。
當(dāng)時我父親,我兄長,還有千千萬萬的將士們一定很絕望吧。”
“如此絕境,誰能不絕望?”
蕭少游喃喃道:
“但我相信,武大將軍還有千千萬萬的邊軍將士自始至終未曾后退一步,死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
他們無愧于邊軍的威名!”
“我也信!”
“呼!”
洛羽振作精神,擦去眼角不知何時泛起的淚花:
“各軍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fā)!”
洛羽冷聲道:
“那就讓我們用一場大勝,告慰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