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晏洗了洗鼻尖,滿臉不舍。
有些事她沒法幫忙,也只能尊重。
傍晚時分方荼才離開了公主府,樂晏朝著不遠(yuǎn)處的一根柱子身后看去,露出了一抹湛藍(lán)衣袍。
緊接著朝曦的臉露出來。
“皇兄。”樂晏喊。
朝曦緊繃著臉,坐在了方荼剛才坐過的位置,抿緊了唇不語,樂晏道:“方姐姐顧慮太多,但子嗣的事確實是皇家頭等大事,她未必能容得下你和旁的女子生養(yǎng)孩子,一旦有了子嗣,就注定有了牽絆?!?p>到時候文武百官都不會允許方荼霸占著皇后之位,除非方荼一開始就是個寵妃。
可樂晏又覺得委屈了方荼。
所以樂晏現(xiàn)在很為難,既希望能看見皇兄和方姐姐兩情相悅,又希望方姐姐不被宮廷的事煩擾。
朝曦掀眉,豁然起身。
“皇兄你去哪?”
“青臺山!”
一夜未眠,天色見亮,她坐起身眺望窗外,紅梔聽見了動靜拿來了衣裳給她披上:“長公主怎么不再多睡一會兒。”
樂晏紅了眼眶:“我極少看見皇兄對一個人上心,兩人明明很般配,可偏偏遇到了算卦!”
她都恨不得將卦攤給砸了。
一定是胡說。
紅梔耐著性子勸:“長公主也可以想想,這是對兩個人的考驗,當(dāng)年的太子殿下不也是納妾?身子薄弱,子嗣艱難,殿下力排眾議帶著太子妃去了西關(guān)四年,誕下了您和皇上,有些感情總要經(jīng)歷些什么,才會更好,若是兩個人都輕易放棄了,那便是緣淺?!?p>這么一說樂晏好像又釋懷了。
“強扭的瓜不甜,與其到時候成了一對怨偶,不如各自安好,皇上現(xiàn)在初登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盯著,皇上也難做。”
紅梔邊伺候樂晏穿戴衣裳,邊勸:“鎮(zhèn)王趕在了皇上之前登基,八國使臣還在京城,皇上他沒得選?!?p>樂晏點頭:“這事兒我知道?!?p>稍有不慎,就會挑起北梁內(nèi)憂外患,幾國來朝拜新君,又何嘗不是在等著北梁亂起來?
北梁若是和其他國爭斗,那鎮(zhèn)王豈不是要坐山觀虎斗,隨時都要反撲?
帝王之術(shù)她不懂,但眼下的局勢,她知道兄長的日子絕非表面那么簡單,單是鎮(zhèn)王登基,就足矣讓他壓力大。
透過窗外看著融化的積雪,套上厚厚的一層衣裳去探望父母,長公主府和殿下府離得并不遠(yuǎn)。
她索性就朝著那邊走過去。
大街上小販在叫賣,熙熙攘攘的很熱鬧,熱氣騰騰的混沌攤下支了幾張桌子,大娘手指翻飛的包餛飩,又飛快地丟到鍋里煮,臉上洋溢著淡淡笑容。
透過餛飩攤,樂晏忽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那婦人坐在餛飩攤面前,捧著碗狼吞虎咽,大口大口的喝湯,一抬頭正好看見了樂晏。
來人錯愕,忙放下了手上的餛飩碗起身就要行禮,卻被樂晏擺擺手?jǐn)r住了。
“長公主今日怎么得空來這種地方?”劉蕓娘面上還有淡淡的譏諷和詫異。
樂晏看著劉蕓娘身穿粗布衣裳,鬢間只有一根銀釵,身上還系著圍裙,看上去和普通民婦沒什么區(qū)別。
“你這是?”
“人總要活著不是?”劉蕓娘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處攤販,擺著各種各樣的繡品,都是些小玩意。
樂晏詫異。
“新帝登基,不計較過往,我們家已經(jīng)很感激了?!眲⑹|娘弓著腰,走到自己的攤販前,苦笑季家的遭遇。
不必等旁人出手,季家自己就垮了。
“比不得三房攀附了新帝,可以享受榮華富貴,我啊,天生就是個勞碌命?!眲⑹|娘嘴里抱怨著。
紅梔見狀輕輕拽了拽樂晏的衣袖,提醒道:“長公主,走吧?!?p>不欲和劉蕓娘多說,樂晏抬腳就要走,劉蕓娘卻在背后叫喊:“長公主,我可是替你擋了一災(zāi),若不是我,今日在街頭叫賣的有可能就是你了?!?p>聞言,紅梔立馬回頭瞪了眼劉蕓娘:“胡說什么!”
“我可沒有胡說,當(dāng)年我夫君剛?cè)刖┑臅r候,長公主不也是有心思么,只是后來遇到了小王爺歸京,才打消了念頭,小王爺如今身份昭告天下,長公主的心思也就不用藏著掖著了,只可惜季家為了平息怒火,白白沒了兩條人命。”
劉蕓娘想到這些事,越發(fā)的生氣,嘴里不干不凈地繼續(xù)說:“明明是事實,礙于天家威嚴(yán),我們這些普通人得罪不起……”
“你!”紅梔氣惱地撩起衣袖就要沖過去,卻被樂晏給攔住了,她眼眸輕輕抬起,一張絕色容顏緊繃著,目光冰寒的看向了劉蕓娘。
劉蕓娘被盯得連連后退,心虛的別開眼,嘴里不依不饒的說:“我們不過是實話實說,就要被逼得沒了活路?!?p>“去報官!”樂晏對著紅梔道。
聞言,劉蕓娘嚇得跪在了樂晏腳下:“長公主,您行行好吧,給我們季家一條活路,我們實在是沒法子了。”
動靜之大,引來了不少百姓駐足圍觀,紛紛朝著這邊看來。
樂晏眉心緊擰。
“我夫君才華橫溢,天之驕子,卻偏偏得罪了長公主,落得今日如此下場,是他錯付真心,咎由自取……”劉蕓娘見人越來越多,反而有恃無恐,豁出去的架勢,不停地朝著樂晏磕頭賠罪:“長公主,我們已經(jīng)是普通百姓,毫無威脅,求您就原諒我們,給一條生路吧?!?p>樂晏冷著臉不悅的看向了劉蕓娘。
“這長公主和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么還賴上了長公主呢?”
“要不是季家大房落魄了,季長蘅能娶她?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大白天怕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了吧?”
好在樂晏這么多年在京城并沒有留下什么污點和把柄,名聲極好,偶有幾個認(rèn)識她的夫人見狀,紛紛站出來替她說話。
“我記得季家大郎明明是科舉舞弊才被撤了官職?!?p>“誰說不是呢?!?p>一個兩個的并沒有站在劉蕓娘這邊,讓蕓娘面上露出了幾分尷尬神色,又有人站出來了:“我剛才看的清清楚楚,長公主只是路過,停頓了一會兒,是劉蕓娘非要上趕著說話,就你家丈夫,怎么可能入得了長公主的眼,多看一眼就嫌臟!”
賣餛飩的大娘兩手叉腰,怒指著劉蕓娘:“擺攤半月,我日日聽你咒罵長公主,今日偶然窺見,欺負(fù)長公主不會罵人就使勁潑臟水是不是?”
劉蕓娘瞳孔一縮:“你們這幫人怎能誣陷我?”
“誣陷?”餛飩大娘鄙夷笑:“我做生意一直本本分分,也沒見過長公主,何必討好?”
事實擺在眼前,劉蕓娘被盯上了污蔑公主的罪名,眼看著樂晏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劉蕓娘這才慌了,眼神躲躲閃閃。
“長公主,可要嚴(yán)懲?”紅梔問。
樂晏看向了劉蕓娘,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不必了,遣她回季府就是了?!?p>就這么輕易饒恕了劉蕓娘,讓諸位有些詫異,劉蕓娘自己也是剛松了口氣,又聽樂晏說:“季家管教后輩無方,罰季長蘅二十棍!”
劉蕓娘猛的瞪大眼:“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人是我罵的,關(guān)他什么事兒,公主又何必遷怒,我愿意罰。”
樂晏下巴抬起弧度:“要不是他在你耳畔胡說八道,你又豈會對我怨恨?要罰,自然要罰主謀!”
紅梔明白了樂晏的意思,打了劉蕓娘遠(yuǎn)不如打季長蘅效果好,季長蘅要是知道劉蕓娘闖禍,怕是會更看不上她!
這絕對震懾了劉蕓娘。
“長公主!”劉蕓娘眼睜睜看著樂晏離開,悔恨得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又看著侍衛(wèi)朝著季家方向去了,她顧不得許多,跌跌撞撞站起身,朝著季家飛奔。
季長蘅在院子里種菜,稀里糊涂地被拉出來,二十棍落下,后背見了血,嚇壞季紫菱,飛撲上前:“你們怎么能擅自打人呢,我兄長究竟犯了什么錯?”
侍衛(wèi)居高臨下道:“那就要問問劉蕓娘都做了什么好事了?!?p>聞言,季長蘅眼皮跳的厲害,強撐著疼,慘白著臉問:“她怎么了?”
“當(dāng)街辱罵長公主,羞辱長公主,也多虧長公主心地善良,小小懲戒,若是下次再犯,就不是二十個板子這么簡單了。”侍衛(wèi)丟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季長蘅一抬頭正好看見了劉蕓娘站在大門口,他臉色難看至極,季紫菱也是一肚子怒火:“誰讓你去得罪長公主的!你要害死全家不成!”
劉蕓娘縮了縮脖子,心虛的別開眼。
“你……”
“紫菱,算了?!奔鹃L蘅搖頭,對劉蕓娘已經(jīng)失望透頂,懶得理會,嚇得劉蕓娘飛奔上前:“夫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氣惱所以才會口不擇言,我知道錯了,我扶你起來。”
季長蘅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淡淡瞥眼劉蕓娘:“你來的時的嫁妝一分不少的拿回去吧,還有,看中了李家什么也可以拿?!?p>“這,這是什么意思?”劉蕓娘眼皮一跳。
季長蘅臉上滾落豆大的汗珠,深吸口氣道:“你我本就不適合做夫妻,你還年輕,不必在我這熬著,找個不認(rèn)識你的地方,重新嫁了?!?p>“你,你要休妻?”劉蕓娘瞪大眼,身子幾乎都快站不穩(wěn)了,她哭著喊著:“不就是說了幾句不該說的么,何至于如此,季長蘅,你沒長心,我是為了你打抱不平,誰讓你在書房里畫了那么多長公主的畫像,就連做夢都在念叨她的名字,我才是你的妻啊!”
心思被戳破,季長蘅臉色猛地變了,怒瞪著劉蕓娘:“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嫂嫂,這話要是傳出去,你要害死兄長了!”季紫菱跺跺腳:“外頭新帝初登基,長公主早已今非昔比了,你以為你能討得了好?”
許是被嚇唬住了,劉蕓娘的臉色一陣青白變換,眼里終于出現(xiàn)了惶恐:“我……我也沒想這么多?!?p>只是一時氣憤而已。
季長蘅二話不說沖入書房,將那一堆畫像全部點燃,看著火苗將畫像吞噬殆盡,他臉上的陰狠嚇得劉蕓娘背脊發(fā)涼,再之后轉(zhuǎn)身進(jìn)屋寫了一封和離書,遞給了劉蕓娘。
“今日就走,過了今日就不是和離了?!?p>一張薄薄的紙狠狠地砸在了劉蕓娘的心尖上,強忍著酸澀不適,她心里明白自己和長公主之間的差距。
一個是天之驕女,身份尊貴容貌傾城,是多少人都想娶進(jìn)門的,而她,只不過是普通的婦人。
站在長公主面前早已黯然失色。
“繼續(xù)留在季家,早晚會有殺身之禍?!奔咀狭鈬樆5?。
劉蕓娘一聽顧不得許多,二話不說拿著和離書就去找人搬嫁妝,連傷心也顧不得了。
季紫菱見狀,臉上是毫不遮掩的鄙夷,心疼的看向了季長蘅:“兄長?!?p>“不礙事?!奔鹃L蘅目光死死的盯著那一堆灰燼,季紫菱嘆:“其實劉氏說的也沒錯,小王爺和長公主之間曖昧不清,大姐無辜枉死。”
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小王爺和長公主之間是叔侄關(guān)系,可現(xiàn)在,小王爺壓根就不是姬家人,和長公主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兩個人之間不必遮遮掩掩了。
那季芷晴的死又算什么?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認(rèn)定是季芷晴栽贓誣陷,胡說八道,礙于親戚關(guān)系,百姓根本不相信季芷晴的話。
季家賠了一條命,不,是兩條,落魄至此,源頭不就是因為這件事開始的?
“紫菱,有些話別亂說,當(dāng)心隔墻有耳。”季長蘅凝了臉叮囑:“沒有證據(jù)的事不要瞎說?!?p>至少姬郢目前為止還沒有迎娶長公主,兩人一南一北,季家說出去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季紫菱聞言深吸口氣,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