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知道許多事情,方夫人并不清楚內(nèi)情,可看著他們一個二個,都視自己為插足旁人感情的第三人,木婉秋就覺得何其可笑。
他們可曾還記得,那些年木家和陸家感情較好,而他們之間更是常有往來,言語之間對他們二人以后的日子又是何樣的期盼?
短短一年的時間,物是人非,而她更是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完全不知自己還能怎么辦了,一心一意為他人著想,自己卻落了個滿盤皆輸?shù)慕Y(jié)果。
不甘,憤恨,還有嫉妒……
她本是京中名門貴女的典范,卻落得個家族滅亡的下場,一夕之間,聲望、榮華覆滅不在。
她恨那些只手遮天的人,他們做的局,結(jié)果并沒有反噬到他們身上,卻要她們這些來買單。
嫉妒……她本覺得自己不那么嫉妒陳稚魚的。
剛開始知道她的時候,心里確實(shí)憤恨不平過一陣,但終究是清楚,她的存在,對陸家來說本是擋箭牌,可時日一久久,她這雙眼沒瞎,看得見,也聽得到,陸曜對她生了情,卻對自己說,這么久以來,兩人更像是親情!
她把他當(dāng)做未來的夫君,將陸家當(dāng)做未來的家人,臨到頭了,卻說兩人可做兄妹。
她如何能甘心呢?
她開始恨陳稚魚,若非她的出現(xiàn),陸曜與自己熬過這一年,興許還能回到正軌。
若那陳稚魚膚淺、粗鄙、短視、夸耀、張狂、以色侍人恃寵而驕,她就更有理由去討厭她,更有理由去爭取這個位置。
偏偏她善良、溫厚、親和又不爭不搶,渾身上下并無一絲差勁的地方,甚至面對自己的挑釁,她都能一笑而過,連記恨自己都沒有。
從前覺得她是得了利益,所以她才能這般自得,不像自己成了怨婦般……
可事實(shí)是,她在陸家,也并非好過,每一步如履薄冰,她小心的對待每一個人,生怕出一點(diǎn)差錯,當(dāng)初自己利用陸伯母的喜歡,她也受過憋屈,她應(yīng)當(dāng)仇視自己才對,這樣,對上她的時候,她才能心安理得。
可她沒有。
她依舊溫和無害,連看著自己的眼神都那么平靜,還可以說出信任自己為人這種話。
這樣的人,如何恨得起來?
而今她心生嫉恨,是嫉妒她在這一年里,有了這么多維護(hù)她的人,他們做局,將自己算計進(jìn)去,都無一人想傷害她,就連她這個棋子,都怕她無辜受害??烧l又不無辜呢?
陸曜,受了那么重的傷,都不想讓她知道半點(diǎn)內(nèi)情,拉著自己演戲,將自己推在臺前。
齊鄢,心有萬般成算,布下天羅地網(wǎng),即便要退,也要帶她走。
她被人放在心上,被愛護(hù),被守候,而自己,什么也沒有。
“她是方家介紹來的人,方夫人維護(hù)她,我也能理解,可如今我已沒有選擇?!彼f罷,狼狽的別開眼,不去看她的臉色。
方夫人微微蹙眉:“我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p>
木婉秋眼皮一跳,看向她,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年頭,聰明的人都沒有好報?!?/p>
方夫人啞然。
“木姑娘,我今日來與你說這些,是不想你來日受傷害。”
“……”
“我也是給人做妾的,不過是做了些好事,得了幾分尊貴,如今府中上下,皆尊我為夫人,可我知道,我與正室的區(qū)別是天塹?!?/p>
木婉秋愣住,靜靜的看著她。
方夫人垂著眼眸,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妾就是妾,并非稱呼上的轉(zhuǎn)變就能改變的,百年以后,我也不會躺在夫君的身邊……活著,我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世人皆尊我為夫人,可我也得有自知之明?!?/p>
“方夫人您……”
“這些年也曾后悔過,若當(dāng)初尋一個家世相當(dāng)?shù)娜思蘖?,做個正頭娘子,或許會更體面些。為了心里的愛意,我冒了一場險,結(jié)果還算是好,如今也算順?biāo)?,這條路我走過,并不容易,我來勸你,是不想你重蹈覆轍?!?/p>
“我……”木婉秋啞住,不知能說什么好。
方夫人看著她,說道:“若他們之間沒有感情,我也不會這么勸你了,可偏偏他們是互有情誼,你再進(jìn)來就會很擁擠,子摯他雖然忘了許多事,但我相信,一個人的感覺不會變,時日一久,他們會找回過去的情感。你大約是不知道,像他這樣的身份,后院里怎么會沒有姨娘?可他確實(shí)嚴(yán)明的同他的母親說,他的后院無需再添人,你可知,這種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意味著什么?”
木婉秋怔住,心里一鼓一鼓的打著鼓,她呼吸都有些喘不上勁來,他們身邊的男人,沒有哪個是只守著一個妻子過日子的。
就連她的父親,那么愛她的母親,可不也納著美色,貪戀年輕的美人?
陸伯父,那樣剛正嚴(yán)明的人,不也三妻四妾?
“這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真是難得。你說,他若記得,會不會怨你?”
“……”
“若是他將來將這些過往都記起來,他會不會怪你的存在讓他和稚魚之間,產(chǎn)生了嫌隙?”
說罷,方夫人沒再多留,起身離開了。
木婉秋呆滯的坐在原地,未過頓時,喆文過來請她去止戈,道是陸曜要見她。
她收拾了下情緒,等到了止戈,看見陸曜,心里的酸楚又冒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在密謀什么,但所有的人都在怪她,插足了他們之間干凈的感情,唯有陸曜對這些都清楚,他會明白她的委屈。
“你找我來是要交代什么?”
看著她哭腫又紅透的眼睛,滿臉的沮喪,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升起一絲憐憫之心。
更別說兩人如今是在一條船上的盟友,自然不會眼看著她受難而無動于衷。
“你來了,過來坐下說罷。”他語氣溫和,對她寬慰著。
木婉秋走過去,坐下后,目光有些發(fā)直,木然的看著一邊。
陸曜說:“你父親的事莫要著急,等這一切結(jié)束,我會幫你,流放的路上,我也派人去打點(diǎn)過了,木合轍一事本就是陸家牽頭上的折子,這種時候我們須得避嫌,所以……”
木婉秋眼皮一顫,看向他:“你會幫我爹嗎?”
陸曜點(diǎn)了點(diǎn)頭:“先前收集的罪證足以證明他對此事并不知情,木家闔族也不該受到這么大的牽連。”
木婉秋心里那道防線就破了,她捂住臉,眼淚也沒擋住,從指縫流下。
“我以為……你不會幫我們?!?/p>
“你想多了,不管先前因?yàn)槟阄抑g的婚約鬧到何種地步,這些事情也都一碼歸一碼,你幫了我大忙,穩(wěn)住了懷王,他至今都還不知我的情況,這才沒有繼續(xù)派人對我下手,若他知曉我沒有失憶,為了那份罪證,他也會不惜一切對我下死手。”
說到這里,他長出了口氣,又說:“況且有你在,他們不管有什么計劃,我都能通過你知道,你給我省了很多麻煩,婉秋,我真心感謝你,但感謝總不能只是嘴頭上說說,此事一了,我會上折減輕木家的處罰,此去的路上有我安排的人一路護(hù)送,你的親長會好好的回來。”
木婉秋只點(diǎn)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
不知有多少時候,她的心搖擺不定,暗怪自己,是不是信錯了人?
若當(dāng)初她就幫著懷王,父兄叔伯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有事了。
畢竟木家的苦難,確實(shí)與陸家脫不開關(guān)系,可今日陸曜的話,仿佛一劑解藥,讓她自責(zé)不已的心有了安放之處。
她不信懷王,信他,而他,終究沒有辜負(fù)她的這份信任。
“太子大婚就在半月以后,屆時我會安排一與稚魚身形相仿的人,你帶著她去觀音山?!?/p>
木婉秋目光堅毅起來,重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
……
木婉秋既去,陸曜復(fù)令喆文往請陳稚魚。然而,如先前一般,仍是請之不來。
自那日經(jīng)徐三娘診脈,他便一心想與她會面,將前因后果說個明白。
想來她亦知曉他的心意,卻始終避而不見。聽聞她依舊不至,陸曜笑了笑,遂讓喆文扶著自己起身,親自過去。
這一次,他已不需再倚仗輪椅,腳步穩(wěn)健的往合宜院去,只快到時,那腳步神態(tài)又可見的虛浮起來,喆文心領(lǐng)神會,在一邊小心伺候,時而攙扶著。
他人既已親臨,陳稚魚自無閉門不納之理。
鴻羽聞聲出迎,陸曜方入大門,腳步剛踏進(jìn)去,忽聞身后小廝急奔而來,高聲喚道:“大少爺!”
他駐足回頭,那小廝已奔至近前,氣喘吁吁地稟道:“太子殿下有令,召您即刻進(jìn)宮!”
陸曜眉頭一緊,心知太子這時候召他入宮,定有大事,不可延誤,他回首望了一眼院內(nèi),只見草木蔥蘢,生機(jī)盎然,終究還是收回了將要踏入的腳步。
他們之間,尚有空閑將話說清,不急在這一時。
他對喆文吩咐道:“你去告知少夫人,今夜我有話同她說?!?/p>
喆文不敢耽擱,連忙應(yīng)下。
陸曜轉(zhuǎn)身離去,步子快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