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動的人,總是容易失去主動權(quán)。
這是在陸家,而非云家,都能叫這兩人鬧出這些不雅的事來,自己反倒忍氣吞聲,這又是何道理?
那日話說開后,當(dāng)日的下午,曾經(jīng)在陸曜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春月回來了。
一見少夫人便跪下行了個大禮,許是因為生了孩兒的緣故,渾身豐韻,卻無臃腫之態(tài),看著倒是憨態(tài)可掬,十分親厚,面上無一絲一毫的精明,神色倒有幾踏實穩(wěn)重之感。
甫一見她,陳稚魚便抿唇而笑。
這個丫鬟長了副喜人相,叫人一見便開懷。
她給了春月一把小金鎖,是給她那幼子的,春月先是不敢拿,后見少夫人堅持,又總是和善笑的模樣,逐漸放下了心,收了起來。
春月雖看著忠厚老實,卻是個伶俐利落之人。
她曾是止戈院的管事丫鬟,如今再回府,到了少夫人身邊,有田嬤嬤和喚夏兩人,她也無爭權(quán)之心,這幾日行事,事事都會先問過田嬤嬤和喚夏的意見。
田嬤嬤倒還好,喚夏卻被她這般熱絡(luò)和客氣鬧得有些不好意思,時常私下與姑娘說:“奴婢聽下頭的人說,這位春月姑娘曾經(jīng)深受大少爺信重呢,無論做事還是規(guī)矩都絲毫不差,原本她回來,奴婢心里還有些發(fā)怵,覺得頭上又多了個人管著,難免擔(dān)心怕其是那行事獨立,不留情面之人,如今看來不是這樣的,她反而事事皆問過我的意見,可我才來多久啊……我心里知道,她這是給奴婢臉面呢。”
陳稚魚聽后,將手中的書翻面扣在桌上,手指微曲搭在書封上,笑看著她:“大少爺信賴的人,必然不會差的,我也覺得我身邊的一把手極好,她事事問過你,一來是因為你是我身邊的丫鬟,過問便以示尊重,這是她為人謹(jǐn)慎,通曉道理,二來,她也是在告訴我,如今這里有人當(dāng)家,即便她回來做事,也會恪守本分。這是忠誠?!?/p>
喚夏吶吶點頭,深以為然。
陳稚魚手指隨意地敲了敲,沉吟片刻后道:“也是時候了,你將她叫來便說關(guān)于秋月,我有事問她?!?/p>
春月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向愛笑又得體的她,難得緊張錯愕了一瞬,待進(jìn)了屋,在少夫人面前,她似是調(diào)整好了,行禮問安后,靜待少夫人的話。
“我聽說你與秋月一同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如今關(guān)于她的事,免不了要向你過問兩句,事關(guān)云家,也關(guān)于大少爺……”
在她說起事關(guān)云家的時候,春月下意識地抬眸,眼底的驚色掩蓋不住,但很快,她就抿唇低頭,心頭翻涌一陣后,長舒口氣,聲音沉沉道:“奴婢必當(dāng)知無不言?!?/p>
云家的事少夫人都知道,想來也是因大少爺透了出來,此事大少爺瞞得死緊,他既能告訴少夫人,便知少爺與少夫人之間的感情,并非外頭傳得那般脆弱。
春月說了許多,關(guān)于他們的成長,關(guān)于秋月的性格,關(guān)于云家兄妹的荒唐……還有陸夫人的包庇。
前頭的事陳稚魚都知道,唯有最后這一句令她瞇了眸子。
春月說到這里,清淺一笑,說道:“奴婢料想,這種事情大少爺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同您說的,事關(guān)夫人,大少爺若是說了便是議論生母?!?/p>
陳稚魚眼皮輕跳,聽她嘆說:“夫人是極好的,唯有一點……她娘家來人時,便格外疼寵,比親子還甚,奴婢還記得幼時,只是因一只雞腿,明明表少爺吃過了,那只是留給少爺?shù)?,少爺夾在碗里,表少爺竟去告狀,說我們少爺吃完了所有雞腿不給他留,是不是不喜歡他來京中玩耍?!?/p>
說到這里,春月笑著搖搖頭道:“說起這個少夫人一定覺得可笑,這樣的大戶人家,竟會為了一只雞腿而耍心眼兒,若說是現(xiàn)在這樣的伎倆都是不夠看的,可那時夫人一心覺得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更怕少爺因自己是主人而慢待遠(yuǎn)方來客,就不由分說地將少爺教訓(xùn)了一頓?!?/p>
陳稚魚沉了眸光,黯然說道:“真叫人匪夷所思……”
春月:“這樣的事情多著呢,奴婢說這些只是想告訴少夫人,秋月的事牽扯到云家,而夫人又那般偏袒云家的人,說句不該奴婢說的話,您是兒媳,不好在此事上與婆母對上,不若還是……讓大少爺來吧,他是親生的,無論做什么,夫人也不會與他較真?!?/p>
陳稚魚眸光閃動,再度看向她時,眼底滿是柔和與信任。
暫且不表。
這日艷陽高照,天兒明明已經(jīng)冷下來了,今日卻格外的熱,陳稚魚來到后罩房時,秋月正跪在樹下拔著雜草,直到身后的喚夏輕咳了一聲,她才回神,半抬了眼眸,一見是少夫人來了,又死死垂下頭去,手在布裙上擦了兩下忙上前去跪下見禮。
陳稚魚再度見她心情復(fù)雜,有不解、也有好奇,卻沒有憤怒。
開口讓她起來,遂起身進(jìn)了里屋,這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凈,見桌上的茶杯都是倒扣著的,秋月跟著進(jìn)來,頭從始至終都未抬一下,神色緊張地要去倒水,陳稚魚制止了她:“不必麻煩,你過來坐下,我今日過來是有事要問你?!?/p>
秋月哪里敢坐?只垂著腦袋,眼珠子不停轉(zhuǎn)動,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陳稚魚看她這驚駭欲死的模樣,生怕還沒問兩句人就撅過去了,給她身后的粗使丫鬟使了個眼色,后者搬了椅子來,扶著秋月的胳膊讓她坐下。
秋月腿都僵硬了,從前她很盼著新夫人進(jìn)門后,能給她一個名分,讓她有個后路,如今,云家人又來了,她仿若驚弓之鳥,面對少夫人的突然到來,只覺惶恐難安。
“秋月,我見你不多,回回都是匆匆而過,今日我來找你,并非問責(zé),所以你也不必緊張?!?/p>
她這樣說,秋月反而更緊張了,從椅子上撲通一下就滑跪到了地上。
越是風(fēng)輕云淡,越是預(yù)兆著將有大事發(fā)生,難不成是因為云家那兄妹的到來,少夫人已經(jīng)知道過去的事情,今日來是勸她離開?還是……
她不敢想下去,只慘白著臉搖頭,道:“奴婢那時糊涂,辦錯了事情,奴婢一直不敢忘懷,還請少夫人開恩,莫要趕奴婢走!”
陳稚魚眉心輕擰,見她抖得這樣厲害,心頭一堵,生出幾分不忍來,沉聲道:“你這是做什么?我來問你話,什么都還未說,你便驚懼至此,難道你覺得都是你的錯,你害怕我不會給你個公正嗎?”
秋月呆住了,好半晌,去想“公正”那二字,哆嗦著唇,眼里瞬間蓄滿淚水。
而后,她聽到少夫人說——
“春月,去將她扶起來,好生坐著回話?!?/p>
耳間瞬間轟鳴,好似聽不進(jìn)聲音了一般,她呆滯地抬頭,怔愣地看著眼前的人,那不似往年清瘦的摯友,如今風(fēng)韻猶存,臉盤圓潤,滿目沉肅地朝自己走來,一時之間,半邊身子都使不上力氣了。
雙目不敢從她面上移開,被她抓著手臂扶了起來,看清她眼底的濕潤,秋月卻笑了,好似也忘了少夫人還在上頭,自顧自地對著春月說:“好久不見了,看你如今模樣,想來是過得極好吧?”
春月不忍同她說話,只強壓淚意點了點頭。
秋月坐穩(wěn)了,陳稚魚看她精神恍惚,不大正常的模樣,微微擰眉,好半晌,等她平復(fù)一些后,才說:“關(guān)于你的事,我知曉了一部分,大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可我覺得那都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所以今日我來問你,便是想從你這里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當(dāng)年在你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秋月抬起頭看向年輕的少夫人,與初次見她時不一樣,如今的少夫人身上,有股渾然天成的氣質(zhì),她說不上來,只覺和大少爺一樣,讓她敬、驚,獨獨沒有壓人的懼怕。
秋月想到她說的“公平”二字,一時苦笑連連。
“一個奴婢說的話,少夫人會信嗎?”
春月暗暗擰眉,深怕她此時不抓住機會,惹怒了少夫人,她的事怕就再也無人為她討公道了。
陳稚魚面色如常,并未因她的質(zhì)疑而生怒,反而聲色清亮,擲地有聲,道:“無論何事我都有自己的判斷,既然來問你,便是覺得從旁人口中聽到的,都是對你不公的言論,我想從你這里聽一句實話?!?/p>
秋月呼吸急促了一陣,眼睛一片模糊。
“我…我…奴婢真是冤枉!因那兩人的變態(tài),奴婢什么都沒了!就是為了滿足他們尋求刺激的私欲……哪里將奴婢當(dāng)人看?”
記憶回到三年前——
云家表兄妹與其母一道來京小住,云嬋平素就住在離止戈院不遠(yuǎn)不近的墨蘭居,因她時?!安唤?jīng)意間”撞到大少爺,私下,秋月與春月都在琢磨,這位表姑娘,莫不是打大少爺?shù)闹饕饽兀?/p>
只是那時,大少爺婚約在身,便沒人放在心里。
私底下,云嬋常與她們二人走動,又客氣萬分,時間一久,除卻關(guān)于主子的事不曾與她說過外,私交上,秋月待她便少了幾分防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