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頂?shù)娘L(fēng)透過密林裹著泥土香與青樹葉的獨(dú)特氣味,一縷風(fēng)自二人面前飄過,撩動她額上絨發(fā),此刻眼眸若星辰,水潤而閃亮,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實(shí)難想象,這是十六歲的人兒,已經(jīng)嫁做人婦的女人。
羅裳輕如薄霧,微風(fēng)輕拂,裙擺便似春日柔柳,自然飄蕩,風(fēng)動羅裙,亦動心。
陳稚魚眨了眼,因他取笑的話而樂,笑著低下頭去,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未掛臉頰便掉在地上消失無蹤。
陸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緩緩移動指腹滑在她的眼尾,抹去上面的濕潤。
“為何哭?”
陳稚魚眼眸瑩潤地看著他,心里那塊名為良知的石頭才終于落了地,她輕聲說:“是感動,夫君未問一句,卻知曉我的心,我是感動落淚?!?/p>
陸曜喉頭滾動,見她靠近來,主動依偎在自己懷中,像是幼鳥尋求庇佑那般的依賴,他收攏雙臂,感受著她的馨香和溫柔,不由喟嘆。
“夫君不是說要?dú)⒁毁影伲亲屛褐規(guī)?,是何意??/p>
何意還不明白?若是手下這么問,他怕是要冷哼一聲讓其清清腦子了再來回話,可面對如此女兒家嬌嗔姿態(tài),半個反骨的字都說不出來了,順毛摸的她,真是又乖又惹人憐愛,說話時的聲音都帶著撒嬌的意味,令人聽著耳根酥軟,筋骨酥麻。
他撫著她的薄背,聲色暗啞道:“我總不忍某人再被噩夢驚醒,醒后強(qiáng)壯鎮(zhèn)定的道是熊要吃人,為夫不通夢,也只能盡力而為,讓那只熊,晚間別再入娘子的夢了?!?/p>
陳稚魚無言,將頭埋進(jìn)他的胸膛里,便察覺到他悶悶的笑。
“人家當(dāng)時都難受死了,還取笑我!”她用額頭抵著他的胸膛,眼眸里沁出的淚兒都叫他衣裳的布料吸了去,這樣,就不會有人察覺她還在哭鼻子了,卻不知覺,個子高了一些,頭頂?shù)剿暮韲担戧孜⒀?,收斂了笑意,將她抱得更緊。
“娘子甚嬌,為夫甚是喜愛娘子這般,有話便說,直言不諱的樣子。”
陳稚魚松開了些,與他拉開了點(diǎn)距離,抬頭看他,紅眼睛紅鼻子,活脫脫如一只小兔子。
“夫君先前的教誨言猶在耳,又怎敢隨心暢言呢?”
陸曜垂眸看她,第一次同她說起家人的分別,也是頭一次,將他們二人劃在同一個陣營。
“阿魚,在娘面前,和在我面前,是不一樣的,娘她管了大半輩子的家,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手腕和魄力,有些時候,固執(zhí)己見了些,我那夜同你說的那些,是怕你誤踩她的忌諱,惹她不快,但你我二人,是一樣的,你在我面前無需繃著那些禮儀規(guī)矩,可做回你自己,我非你上峰,無需你事事小心,處處謹(jǐn)慎,這樣說,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陳稚魚眼眸微顫,如何不懂?怎能不懂,他是在向自己,索取真心。
但殊不知,這也是她心里的底線,交付真心是一瞬間的事,將來若遇變故想要收回,可就難如登天了。
叫她怎敢將一時的情愛歡好,當(dāng)做一輩子的依托?
她可將面前這人當(dāng)做夫君一般去伺候,重視,他好時她便也好,但當(dāng)下如何說得清未來的事?他們二人,跨越了階級、家世、認(rèn)知、見識等難以跨越的鴻溝,除卻私下相處時他待自己確實(shí)沒話可說,但基于這個人,她不了解啊……又怎知是不是新鮮勁還未過去,等以后,當(dāng)他如陸太師和榮大伯一般,身邊有了妾室通房,可還會待她如今日?
陳稚魚不敢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交付身體、交付精力在他身上,唯獨(dú)不敢輕易交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般不分彼此的感情。
男人在外自有廣闊天地,而她一女子,終生只在四方宅院生活,若一心撲在他身上,等到色衰愛弛的那天,他風(fēng)采依舊,大把的年輕鮮艷的花朵兒都愿為之傾倒,而自己困鎖在后院里,感情得不到回應(yīng)時,天長日久便會生怨念。
她不愿做個為愛失智的瘋婆子,但也無法違心地說,這樣待自己的他,不會為之心顫。
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道:“我都明白,夫君以誠待我,我必以誠報之?!?/p>
陸曜心下就滿足了,他拉過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嘴里都是以往不會說的話,今日倒豆子一般,與之說道:“家中親長,皆姻緣順?biāo)烀罎M,你我因緣際會走到一起,我也盼著能和你夫妻恩愛,綿延子嗣,我會像父親和大伯那樣,做一個無可挑剔的丈夫,但我不要求你如母親那般……”
說到此處,他稍一停頓,隨后目光認(rèn)真地看著她,說:“我希望你保持初心,一如既往地良善,好在我身邊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莫因登高而孤傲,阿魚,以后,你便做我的刀鞘,可好?”
此刻,他下了一陡峭的臺階,仰頭看向她,提著裙擺走出一臉香汗,目光怔怔仿佛藏了千言萬語一般,不說話,就那樣看著自己。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下,他勾起唇角,朝她伸手。
陳稚魚微咽,壓下心頭一閃而過的癢意,將手送了過去,人便穩(wěn)穩(wěn)地落下。
她輕聲又鄭重地回:“好?!?/p>
兩人攜手而去,落在身后的影子都不知覺地更近了一步。
他沒有一句話道長輩的不是,卻也告訴了她,他更認(rèn)同自己的處事和想法,這無疑讓她有種撥開云霧見月明的感覺。
回到廂房,陸曜去查邪祟之說,陳稚魚獨(dú)自回去,便見廊下玉書正攥了拳頭,神色不安地等在門口。
玉書一見她,垂下頭去急赤赤的走來,站定:“少夫人,奴婢辦了件蠢事!”
陳稚魚不明所以,但外間來往人雜,不像在止戈院那么方便,只將她帶去了屋內(nèi),半炷香的時間不到,概了解了前因后果,一時語塞。
原來如此。
原還在想,早間陸夫人突然的冷淡教訓(xùn)是為何,作為兒媳,是否會讓婆母滿意尚未可知,但對方情緒的轉(zhuǎn)變,那惡意撲面而來,卻是能很敏銳地察覺的,只是百般不解,是因何故,如今玉書一說明,她便知道了,概因陸夫人以為,陸曜在她面前提起云家之事,乃是自己提前告了密啊。
玉書滿臉羞愧,心知若是她娘這次也跟來了,聽說她無意間給少夫人惹了這么大的麻煩事,定會擰著耳朵將她訓(xùn)斥一番,她也不知,少夫人會如何作想,可會覺得她搬弄口舌?
見她惴惴不安模樣,陳稚魚嘆了口氣,給身后喚夏使了個眼色,喚夏雖不明白,但還是照做了,拿出個繡工精致的荷包遞給了玉書。
玉書呆愣愣的接過,怔愣地看向少夫人,口舌干澀:“這是……”
陳稚魚暗嘆一聲,說道:“說來你是好心,并非有意,此事也不能怨你,你自己有所反應(yīng),意識到了問題,若你閉口不言,我也不知其事,但你能來同我說明,可見你是不愿叫我蒙在骨子里?!?/p>
玉書心頭一松,再看少夫人時,眼里瑩光閃閃,滿是說不出的情緒:“是少夫人……奴婢不想叫少夫人蒙受不白之冤?!?/p>
陳稚魚笑笑:“一點(diǎn)賞錢回去收好,難得你有心為此事跑一趟,我也不至于做個糊涂鬼,今日你來過的事,莫叫旁人知曉。”
玉書攥緊了錢袋子,連連點(diǎn)頭。
她走以后,陳稚魚臉上的笑才垮了下來,沉默不言地給自己倒了杯溫茶,喝得沒滋沒味的。
喚夏是直腦袋,不免疑惑,就低下身去詢問:“明明是她多嘴,害得夫人誤會了您,為何您反過來要給她賞銀?”
陳稚魚看得她一眼,見屋內(nèi)再無旁人,雙春也不在,才說:“就算不是她,大少爺昨日趕來后也確實(shí)先與我見了面,這就是事實(shí)?!?/p>
喚夏擰眉:“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說明此事就是您說的呀!大少爺一路過來得碰到多少人呢!”
陳稚魚苦笑,連連搖頭:“你看,你都知道此事不一定在我,但她卻滿心認(rèn)定了就是我所為,甚至問話都不曾,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可想,你與我親密,便為我開脫,她同我疏離,自也不會往好處想了。”
說到此處,自嘲地嘆息了聲:“無論如何,我的這位婆母,都將我記恨上了。你問我為何給她賞錢,那是因為,她還知來告訴我一聲,而不是為了少惹麻煩閉口不談,至少讓我做個明白人,知道問題的癥結(jié)在何處?!?/p>
她被受冤枉,本該與冤枉她的人理論分說,她沒那能力去到陸夫人面前自證清白,又何必將郁氣撒在一個主動坦白又卻非揣著壞心思的人身上。
“雖說是無心辦了壞事,但只要心不是壞的,就不可一味苛責(zé),否則天長日久,身邊就沒人敢說真話了?!?/p>
門口,魏恒持刀而立,微咽。
主子爺是不是沒告訴過少夫人,他們這些自小訓(xùn)練的暗衛(wèi),耳力極佳啊……
不多時,里頭主仆倆的談話就傳到陸曜耳里了,他摸了摸后腦,一時失聲。
不想自己一句問話,叫母親疑心了她去,而她在處置此事中,明明是吃了暗虧的那個人,卻又比誰都要豁達(dá)想得開。
他都有些佩服這個小女子了,官場上的男人,都多的是睚眥必報之人,而她身為女子,卻能豁達(dá)至此,實(shí)非常人能及。
正好此間邪祟之說有了眉目,他便要回去,人還未走多遠(yuǎn),就見魏忠渾身血污策馬而來,他神色凝重,身邊潛藏的暗衛(wèi)慢慢浮現(xiàn)出來,魏忠到了跟前,翻身下馬,氣喘不止:“大少爺,屬下駕馬車帶那啞娘離開時,山林里竄出幾個身手矯捷的山匪,上來就一通亂砍,屬下寡不敵眾,讓他們……得手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