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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忘憂水還是癡傻之物?

觀音廟后山,有廢寺一座,荒棄數(shù)十載。斷壁殘垣間,野草沒脛,林間腐葉厚積,平素人跡罕至,唯余山風(fēng)穿隙而過,嗚咽似鬼哭。

冷風(fēng)寒意透窗而入,那窗欞早已折了半邊,堪堪掛著幾片朽木。陸曜悠悠轉(zhuǎn)醒,只覺后腰硌得生疼,原是身下碎瓦殘磚作祟。

額間劇痛襲來,攪得他神志昏沉,勉力咬牙忍了,不敢貿(mào)然動彈——他分明記得,自己是遭人暗算,再睜眼便身陷這破廟之中。

四下空寂,唯余廢棄桌案、傾倒香爐散落各處,遮了視線,難辨周遭情形。陸曜瞇眼細(xì)察,暫未見旁人蹤跡,可身子愈發(fā)沉重,意識如風(fēng)中殘燭,隨時要再度昏沉。他屏息凝神,正思脫身之策,忽聞廟外傳來急促足音,由遠(yuǎn)及近,叩在青石板上,聲聲驚心。

“阿曜!阿曜哥哥!”

女聲帶著哭腔,撞入耳膜。陸曜抬眼,便見木婉秋跌撞著奔進(jìn)廟來,一身素衣沾了草屑,發(fā)髻微散,顯是一路急奔而來。她一眼望見角落里的他,腳步頓了頓,隨即快步?jīng)_上前,屈膝跪于地,卻不敢伸手相扶,只睜著泛紅的眼,望著他滿身狼狽,眼底滿是焦灼。

可陸曜卻在此時閉了眼——他看見木婉秋身后,還跟著一道陌生身影。

“木小姐好膽色?!?/p>

男子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戲謔。他緩步踏入廟中,身形挺拔,面上覆著半扇玄鐵面具,遮去了大半容貌,只余下線條冷硬的下頜?!熬篂殛懠夜?,孤身闖這荒山野廟,就不怕是旁人設(shè)下的圈套,要將你二人一網(wǎng)打盡?”

木婉秋聞言色變,猛地回頭。見那面具男模樣,她心底一緊——此人素未謀面,絕非善類?!澳闶呛稳耍俊?/p>

面具男低笑出聲,笑聲在空廟中回蕩,更添詭異:“木小姐見了我,倒該先謝我才是。這般好的機(jī)會,旁人求都求不來?!?/p>

木婉秋目光掃過廟中,未見其他打手,暗自思忖:若他要取自己性命,方才便該動手,何必在此多言?想來暫不會傷他們性命。她強(qiáng)壓下心頭慌亂,冷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呵……”面具男輕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譏誚,“聽聞木小姐父兄身陷囹圄,依如今情形,恐難逃流放之刑。木小姐失勢后,身份尷尬,寄居陸家,想來日子未必好過,少不了看旁人臉色??山袢者^后,便不同了——陸家上下,都要欠你一份救命之恩?!?/p>

木婉秋眉頭緊擰,冷聲追問:“你究竟意欲何為?”

“這還不明顯?”面具男攤開手,語氣帶著幾分故作輕松的戲謔,“我是在幫陸大少爺,也是在幫木小姐,幫你們續(xù)上那斷了的前緣??!”

木婉秋猛地站起身,眼底滿是驚疑,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是誰?竟能滲透陸家,將消息遞到我手中,還能把他擄至此處!他頭上的傷,莫非也是你所為?”

“木小姐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泵婢吣芯従彄u頭,語氣里摻了點(diǎn)無奈,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陸曜的方向,“你瞧他額間傷勢,下手之人分明是要取他性命。我若真是害他的賊人,此刻你見到的,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p>

木婉秋默然,心中卻無半分信任——此人有這般能耐,必然有所圖。

見她不言,面具男語氣輕佻了幾分,抑揚(yáng)頓挫地道:“在下不過是個落魄書生,平素愛寫些話本子,最喜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聽聞小姐與陸大少爺?shù)倪^往,心下萬分惋惜——本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偏遭造化捉弄,生生斬斷了緣分吶!”

木婉秋冷眼看著他這裝模作樣的做派,按下心里頭的疑慮,順著他的話往下。

“我姑且信你這一回?!彼绱苏f道,目光落在昏迷的陸曜身上,“他重傷未醒,你將我引到此處,如今我來了,能否讓我?guī)撸俊?/p>

“自然可以?!?/p>

木婉秋剛松下一口氣,正要俯身去看陸曜,卻聽面具男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也有個小小的要求?!?/p>

果然!木婉秋眼皮猛地一跳。她方才起身時,已悄悄擋在陸曜身前,卻不知身后的陸曜早已清醒,正閉著眼,凝神細(xì)聽二人對話,指節(jié)不自覺地攥緊。

“我成全木小姐的心意,木小姐也該成全我才是?!泵婢吣姓f著,從懷中取出一只瓷釉小瓶,瓶口塞著軟木塞,遞到木婉秋面前。

木婉秋遲疑著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瓷壁,心中一緊,抬眼追問:“這是何物?”

“忘憂水。”

“何物?”木婉秋以為自己聽錯了,眉頭擰得更緊。

“顧名思義?!泵婢吣刑种噶酥傅厣系年戧?,語氣驟然變得嚴(yán)肅,“帶他走可以,但你必須喂他喝下這瓶水?!?/p>

木婉秋攥緊瓷瓶,指節(jié)泛白,聲音發(fā)虛:“我怎知你這瓶中裝的,不是讓人癡傻的毒物?”

“木小姐不信我?”面具男輕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可這由不得你。我只有這一個要求,你若不喂他喝下,便帶不走他。即便這真是癡傻之物,你也得喂——留著性命,總好過讓這位狀元郎,英年早逝吧?”

“你這是在威脅我!”木婉秋又氣又急,聲音都微微發(fā)顫。

“非也。”面具男搖頭,眼底的笑意愈發(fā)邪肆,聽得人恨不能上前撕了他的面具,“我這是在成全你。”

木婉秋腦子亂作一團(tuán),眼珠飛快轉(zhuǎn)動,思索著脫身之策??蛇@破廟地處荒山野嶺,她一個弱女子,即便能敵過面具男,也未必能將重傷的陸曜帶出去。

面具男似是看穿了她的遲疑,輕哼一聲,語氣里滿是篤定:“這方圓十里,都有我的人。木小姐若是不想看他因延誤救治而亡,就盡早做決斷吧——你一人,帶不走他?!?/p>

說到此處,他笑得愈發(fā)玩味,竟有幾分看好戲的意味:“木小姐難道就不動心?聽聞陸大少爺娶了新婦后,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只怕早已忘了你們青梅竹馬的情分。可這些,本就該是你的??!如今借著這個機(jī)會,讓一切回到正軌,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讓他忘卻前塵。待他忘了那個成婚一載的新婦,你既是他的青梅,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取代那個女人,豈不易如反掌?”

他的聲音像淬了蜜的毒藥,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攪得木婉秋心智大亂。她攥著瓷瓶的手,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心底某個角落,竟真的泛起一絲動搖。

面具男見狀,又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如魔音入耳,一步步擊潰她的心防:“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木小姐實在不必猶豫。待你成了陸少心尖上的人,與陸家緊緊綁在一起,陸家自會為木家奔走——你的父親、兄長,還有木氏族人,或許都能安然無恙?!?/p>

這話如驚雷般炸在木婉秋心頭,她徹底亂了。她分明看見面具男眼中得逞的笑意,卻無法否認(rèn),他正掐著自己的軟肋——木家的安危,是她最無法割舍的牽掛。

若……若陸曜忘了過去,憑著他們兒時的情分,他會不會重新愛上自己?就算不能,憑著這份救命之恩,他或許也會幫木家一把。

木婉秋望著地上昏迷的陸曜,眼神漸漸恍惚,指尖的瓷瓶,似有千斤重。

下一刻,她用指尖撥開了木塞,在面具男注視的目光下,說道:“你行如此之事,定有其他目的,什么落魄書生都是假話?!?/p>

面具男微微一笑,并不應(yīng)答。

木婉秋深吸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但你也確實拿捏住了我,讓我迫不得已做一回小人?!?/p>

語氣微澀,那雙眼里的糾結(jié)和忍耐,還有一股濃濃的自嘲,令面具男微滯。

而她話音落下,就猛地將瓷瓶里的水倒進(jìn)口中,在那面具男驚變的臉色下,轉(zhuǎn)過身去跪在陸曜身邊,俯身下去靠近了他的唇。

面具男愕住一瞬,隨即仰頭笑了起來。

“好好好,木小姐當(dāng)真令我刮目相待。就當(dāng)這般干脆利落?!?/p>

木婉秋捧著他的下巴,用手去順?biāo)暮韲?,半晌,紅著眼睛站了起來,背對著面具男,道:“現(xiàn)在,可以讓我們走了嗎?”

面具男退了一步。

“在下,言而有信。”

……

當(dāng)木婉秋拖背著高她許多的陸曜,艱難地往城中而去,不知背上的男人,因失血過多而意識模糊,本強(qiáng)撐著清醒,目光聚集在她側(cè)臉滑落的汗珠上,失去了意識。

兩人出現(xiàn)在京城的街頭時,太子的人接到二人,又火速將人帶回東宮,宮中太醫(yī)圣手皆聚在東宮內(nèi)。

李太醫(yī)抹了把汗,從寢房出來以后,說道:“暫無大礙,只是頭上的傷比較嚴(yán)重,要將養(yǎng)一段日子?!?/p>

早已趕來的陸夫人問:“他頭上的傷對他可有什么影響?”

李太醫(yī)默了默,隨后搖搖頭,道:“這個要等小陸大人清醒以后才可得知,傷得較深,較重,恐怕醒來以后頭暈惡心,心悸乏力都是必不可免的?!?/p>

陸夫人腿有些軟,陸太師將其扶住,對李太醫(yī)道:“只要能保住他,只要他能醒來。一切就拜托李太醫(yī)了!”

李太醫(yī)忙道:“這本就是我的職責(zé),太師大人莫擔(dān)心,小陸大人年輕強(qiáng)壯,便是傷了也會比旁人恢復(fù)的快?!?/p>

傷及頭部,這一夜,陸曜醒與不醒,都要在東宮輕易動彈不得。

陸太師夫婦自也等在此處。

而慕青院,陳稚魚在深夜里醒來,驚到了守著她的方夫人。

“夫君,二娘?夫君可回來了?”

方夫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忙說:“你莫急,小心動了胎氣,已經(jīng)找到子摯了,太子的人先行尋到他們,將人帶去了東宮,晚上傳回來消息,說是穩(wěn)住了性命,你婆母和公爹皆在東宮守著,你婆母還讓我轉(zhuǎn)告你,他那廂無礙,你懷著身子可不能再急了,等白日里,我和你一起去東宮?!?/p>

陳稚魚深深地緩著氣,心知這個時候,再如何擔(dān)憂和著急,也不可能去東宮叨擾,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二娘坐在床邊,就往里挪了挪,道:“夜深了,二娘上來同媳婦一起歇息吧,待明日一早,再去東宮?!?/p>

方夫人沒有推辭,到底不比年輕,真在旁邊坐一夜,她這身子還真有些熬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