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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這般活法,有何不可?

自云錦行出,陳稚魚面上猶帶歡愉之色,眉梢眼角盡是盡興后的輕松。登車坐定,陸曜輕道一句“往漱玉樓去”,她亦頷首應(yīng)好。

見她這般模樣,陸曜心下微暖,溫聲問道:“家中產(chǎn)業(yè)頗豐,你若喜愛經(jīng)營鋪?zhàn)?,我便將云錦劃歸你名下如何?”

陳稚魚聞言一怔,抬眸看向他,隨即輕輕搖頭:“這如何使得?這是夫君的心血私產(chǎn),我斷不能受?!?/p>

陸曜唇邊的笑意僵住,再看向她時(shí),眼底已然布上了銳色,語氣平淡似隨口一問:“你我夫妻之間,何須分得這般清楚,論什么你的我的?”

陳稚魚愣神片刻,轉(zhuǎn)瞬便覺此問暗藏機(jī)鋒,若是回的不好,會(huì)引得他起誤會(huì),遂緩聲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自始至終,我都盼著能親手經(jīng)營一家鋪?zhàn)?,從無到有,慢慢打理起來,這是我的心愿。不過,這一路行來,確是多蒙夫君照拂,云錦既是陸家產(chǎn)業(yè),我自會(huì)盡心打理,絕不怠慢?!?/p>

聽了這周全妥帖的應(yīng)答,陸曜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心底已然升起一絲不悅,沉沉開口:“依我看,你倒是分得明明白白,倒像是要與我做個(gè)了斷一般?!?/p>

陳稚魚滿心困惑,不明白他為何會(huì)有這般想法,正要開口解釋,車外已傳來車夫的聲音:“少爺,少夫人,漱玉樓到了?!?/p>

陳稚魚到了嘴邊的話生生頓住,順著陸曜的目光望向車外——漱玉樓朱紅大門敞開,門內(nèi)幾方奇石立在廊下,石上苔蘚沾著暮色水汽,檐角燈籠次第亮起,將“漱玉樓”三字匾額映得愈發(fā)醒目。

她順勢起身攏了攏袖擺,余光掃向他,帶著詢問的語氣,輕聲道:“既已到了,先入內(nèi)看石吧,有話不妨等看過再說?!?/p>

陸曜未置可否,率先掀簾下車,轉(zhuǎn)身時(shí)手懸在半空,似要扶她,指尖卻在觸到她衣袖前微微一頓,最終只虛扶了一把。陳稚魚察覺他的氣悶,心中微嘆,面上依舊平和,跟著他拾級(jí)而入。

店內(nèi)掌柜似是在此等候,一見陸府車架便迎上來,笑著引二人往內(nèi)堂走:“陸少爺與少夫人今兒個(gè)可是來得巧,昨日剛到了一方靈璧石,石紋如流云,還請二位品鑒?!?/p>

說這話,便在前引路,帶著二人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便見一方半人高的靈璧石立在案前,石色沉潤,叩之有聲。

陳稚魚目光一亮,上前半步細(xì)細(xì)打量,指尖輕觸石面,拋開了先前在馬車之上的小插曲,與他笑道:“這石形雖不張揚(yáng),石紋卻藏著氣韻,倒是塊難得的好料?!?/p>

陸曜立在她身側(cè),看著她眸中映著石影的光亮,方才的慍色稍緩,淡淡開口:“你若喜歡,便讓人抬回去?!?/p>

陳稚魚回頭看他,又看了看那塊石頭,想了想止戈院內(nèi)和院外的陳設(shè),終是搖了搖頭:“賞石貴在品其韻,未必非要據(jù)為己有。況且這般大的石,放在院中并不相配,不如留在這里,日后想來看看,便再來便是?!?/p>

這話落音,那“據(jù)為己有”四字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戳中了他心中的不悅來,陸曜眸色又沉了幾分,側(cè)身對(duì)掌柜道:“先將這石留著,我們再瞧瞧別處?!闭f罷,徑直往另一側(cè)的石架走去。

陳稚魚望著他的背影,不知他方才還緩和了臉色,怎么就又陰晴不定了,無奈地輕蹙眉頭,抬步跟上。

見他正盯著一方小巧的太湖石出神,那石孔洞交錯(cuò),石表凹凸如波,她放緩腳步,輕聲與他道:“這方石倒別致,配個(gè)淺盆,養(yǎng)些菖蒲正好。”

陸曜指尖摩挲著石面,頭也未回:“你既覺得好,便買下。只是我瞧著,你對(duì)這些石頭的心思,倒比對(duì)我的話上心些。”

陳稚魚一怔,隨即溫聲打趣道:“夫君這話可就矛盾了,本是夫君有心待我來品鑒石頭,我自然得上心幾分?!?/p>

說罷,見他臉色沒什么變化,陳稚魚暗暗咬牙,知話不說清楚,在他這兒是過不去了,便道:“方才在車?yán)?,我并非是與你劃清界限之意,只是……”

她話未說完,陸曜忽然轉(zhuǎn)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只是什么?你總說要自己經(jīng)營鋪?zhàn)樱獜臒o到有,莫非在你心里,我與陸家的一切,都算不得你的‘有’?”

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掌柜捧著一盞茶過來,笑著插話:“二位莫急,慢慢看。這太湖石是今早剛到的,就這一方,陸少夫人若是喜歡,擺在桌案上也是個(gè)趣景兒。”

此處原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地界,耳目眾多,實(shí)非傾訴心事之所。

陳稚魚順勢接了茶盞,定了定神,心知這事不說清楚,在他這兒就一直過不去了,遂對(duì)掌柜溫和一笑,轉(zhuǎn)而望向陸曜,語氣柔緩卻帶著幾分堅(jiān)持:“夫君,賞石當(dāng)有靜氣,此處喧鬧,有話不如尋個(gè)清靜去處細(xì)說,可好?”

陸曜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一旁的掌柜,神色沉凝。

那掌柜本就是個(gè)察言觀色的機(jī)靈人,見二人之間氣氛凝滯,分明是夫妻間存了些嫌隙,斷不好在人前鬧起來,忙笑著上前:“二位,內(nèi)堂有清靜的待客之處,且隨我來?!?/p>

說罷,引著二人入了樓上廂房,端上熱茶鮮果,又貼心地將門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頭的喧囂與窺探。

屋內(nèi)終是靜了下來,陳稚魚才緩緩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困惑:“我實(shí)在不解,不過是想親手打理一門生意,在夫君眼中,怎就衍生出這許多是非?是我言語表述不清,還是夫君本就不贊同我做此事?”

陸曜心中積了一股郁氣,聞言,黑眸緊緊鎖住她的臉龐,眸底驟然翻涌起幾分戾氣,沉聲道:“尋常女子嫁入夫家,打理夫君的產(chǎn)業(yè),便視作是自己的產(chǎn)業(yè)一般用心??赡愕购?,事事與我分得明明白白,口口聲聲說那是陸家的產(chǎn)業(yè),仿佛與你毫無干系。你身為我的妻子,卻要另行置辦私產(chǎn),莫非是我陸曜養(yǎng)不起你,還是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依靠我過活?”

陳稚魚聞得此言,眉頭驟蹙,幾成川字,一雙眸子滿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似是從未想過他會(huì)有這般揣測。

陸曜越想心頭越是憋悶,那股郁氣擰得他發(fā)緊,沉聲道:“你初入陸家時(shí),自覺無依無靠,有這般心思我尚可體諒??扇缃?,你我之間早已安穩(wěn),你腹中還懷著我的孩兒,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偏要另置私產(chǎn)……你莫不是要告訴我,你從未斷過離開的念頭?”

這話落音,陳稚魚反倒松開了緊蹙的眉頭,抬眸望他時(shí),眼底浮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卻摻著幾分清冷與譏誚:“離開?去往何處?你我婚事乃圣上所賜,我又有多大本事,能為自己謀得出路?”

陸曜被她問得一時(shí)語塞。見他這般,陳稚魚心中那點(diǎn)爭論的念頭也散了——昨夜兩人好不容易破冰回暖,今日這一出,才讓她猛然醒悟,在他眼中,自己從來不是傾心相待的愛人,不過是陸家的媳婦、陸大少爺?shù)钠拮恿T了。

得順隨他的心意來,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情意或許有幾分,卻薄得像層紙,在他的權(quán)勢與利益面前,輕得不值一提。

須臾的沉默過后,她緩聲道:“我與大少爺說過,我娘家并不寬裕。我想做生意,不過是盼著將來能大大方方貼補(bǔ)他們。外嫁之女不方便過多插手娘家事,可若在能力之內(nèi),能幫襯一把,也是我做女兒、做阿姐的心意。兩個(gè)弟弟還在讀書,日后也要娶妻生子、各自立家,我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陸曜聽得眉頭緊鎖,只覺這些都是托詞,打斷她道:“你若要銀錢,是陸家拿不出,還是我不肯給你?我名下資產(chǎn)早已交你打理,怎會(huì)缺你用度?”

陳稚魚心中輕嘆,只覺“夏蟲不可語冰”,與他竟也有了無話可說的時(shí)刻。

她如何能與他說——他給的、陸家給的,終究是能被收回的;唯有自己掙來的,才能牢牢攥在手心,不必?fù)?dān)心哪一日會(huì)突然失去。

更何況,哪家媳婦若是頻頻動(dòng)用夫家銀錢貼補(bǔ)娘家,傳出去怕是要被人戳斷脊梁骨,日后在陸家,又何來尊嚴(yán)可言?

陳稚魚只覺如鯁在喉,憋悶得厲害,緩了緩才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茫然與質(zhì)問:“我實(shí)在不明白,大少爺究竟在憂心什么。如你所言,我腹中尚有陸家的孩兒,不過是想經(jīng)營一家鋪面,竟引得你如此多說辭。照此說來,日后我是不是做什么都不能隨心?只要我還是你陸曜的妻子,你便認(rèn)定我不能有自己的營生,不能有自己的心思,只能做個(gè)循規(guī)蹈矩的內(nèi)宅婦人,終日圍著相夫教子打轉(zhuǎn)?”

話音落時(shí),她心頭泛起陣陣寒意。操持家務(wù)、相夫教子,本是世間多數(shù)女子的歸宿,可瞧著自己說完后,陸曜那副平靜無波的模樣,卻讓她莫名心驚。

“這般活法,有何不可?”陸曜淡淡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只要你將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放在你我將來的孩兒身上,安穩(wěn)度日,又有什么不對(duì)?”

陳稚魚呼吸驟然一滯,一股郁氣直沖心口,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再看陸曜時(shí),眼神竟像在看一個(gè)全然陌生的人。

而此刻的陸曜,已然打定了主意。如今這局面,任何可能的變動(dòng)與威脅,他都要徹底掐滅在萌芽里,尤其是她這般隱隱要與自己劃清界限的心思,絕不能縱容。

他沉聲道:“阿魚,那鋪?zhàn)幽悴槐亻_了。無論你想要什么,我都不會(huì)虧待你,日后有需求,直接與我說便是?!?/p>

這話語氣平淡,卻帶著一錘定音的決絕。于陳稚魚而言,不啻于五雷轟頂,讓她瞬間怔在原地,渾身的力氣似都被抽干了。

“倘若我非要呢?”她死死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軟化的跡象,然而,他只是伸出手來,微燙的掌心撫摸在她因緊張而繃著的臉上,眼眸冷淡,語氣陰沉又決絕的道:“有我在,你的鋪面開不起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