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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吃人的夢境

這一日委實叫人處在云端一般,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回府的馬車上,陳稚魚幾度看向陸曜那張臭臭的臉,方才回神,現(xiàn)在真實了。

金國那小王子,真要住進(jìn)陸府來。

臨走時,他拖著病體艱難下床,非要送一送他們,直叫陳稚魚看得心驚肉跳,真怕他那弱不禁風(fēng)的身板,當(dāng)面倒下去。

回了府中,陸曜讓她先回止戈院,自己則往父親院落的方向去商議事宜。

陳稚魚悶聲往回走,此時天色不早了,回了院子就安排人去準(zhǔn)備晚飯和熱水,自己則先去卸了釵環(huán)手釧,趁著時間還早,讓人先送了熱水進(jìn)來梳洗。

一切完事后,陳稚魚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晾頭發(fā),喚夏在她身后,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她梳順濕黑的長發(fā),鴻羽在側(cè)拿團(tuán)扇驅(qū)趕蚊子。

這般躺著,剛洗過的長發(fā)在后墜著,有喚夏細(xì)致地為她擦拭額上濕氣的絨毛,梳子偶爾從頭皮梳下,舒服的她閉上眼,神思漸飄漸遠(yuǎn)……

耳邊偶爾還能聽到院中下人來回走路輕微的聲響,也能感受到風(fēng)吹過時帶動耳邊的發(fā)絲,但意識慢慢渙散,她做了個極短暫的夢。

夢里,她似乎變成了趙宓的模樣,依舊是那形銷骨立的病衰之感,人卻是處在止戈院內(nèi),坐在她最熟悉的位置。

門口,喆文和田嬤嬤一臉肅穆,一左一右的守著大門,院子里是一個血肉模糊,生死不知丫鬟裝扮的喚夏。

大門打開后,他親自端了毒藥和白綾進(jìn)來,昔日夫妻再見時已是陌路,隔著空曠的屋子,他那雙泛著寒光的眼落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毒酒還是白綾,你選一樣吧。”

依舊是趙宓那張臉,此時淚水如注,滿眼絕望地質(zhì)問:“過往種種,不求你愛我,但到如今,一條生路都不能給我嗎?”

那人不語,臉色陰沉得厲害,下一瞬,就在他開口時,趙宓的臉?biāo)查g變成了陳稚魚自己的,而他那一張一合的嘴中吐出的話,也終究是讓她聽了清楚。

“難道嫁我之前,你不知這場婚姻從何而來嗎?陸家也沒虧待你,這些年頂著陸少夫人的頭銜,你也得了不少實惠,如今萬事皆定,你我都該回到原本的軌跡上。”

原本的軌跡上?陳稚魚只覺額頭發(fā)痛,她人身原本的軌跡是什么呢?

正想著,黑暗處,一身穿正紅嫁衣的木婉秋走了出來,她站在那人身邊,一言不發(fā)。

兩人仿佛一對璧人,終于站在了一起。而她在此處,格外多余。

夢境真實又變幻,下一秒,毒藥穿喉,她痛苦倒地,重重摔下之時,她看見那原本冷硬無情之人,變了臉色,滿臉驚恐地朝她奔來。

“阿魚!醒醒!”

一道推搡,叫陳稚魚從那恐怖的夢中驚醒過來,此刻天色昏暗,身邊除了喚夏和鴻羽守著,還有剛回院子的陸曜。

眼前他的臉漸漸清晰,微蹙的眉頭和打量的眼神,令陳稚魚從那夢中抽離,坐起了身子,微咽時才覺口中干澀得厲害。

“喚夏,水……”

喚夏立馬倒了杯溫水給姑娘潤喉,陳稚魚緩了口氣,從躺椅上起來,身后地發(fā)被風(fēng)吹干,已叫喚夏編了一股辮子垂在身后,而后看向陸曜,說:“可是回了,回屋用飯吧?!?/p>

陸曜“嗯”了聲,目光卻還在她臉上打轉(zhuǎn),似要從她臉上看出別的情緒來,但陳稚魚醒后就如往常一樣了,沒什么情緒,也沒多的話。

兩人用飯時還和往常一樣,飯后陳稚魚伺候他洗漱,陸曜看她眼尾總有疲態(tài),不忍叫她忙活,便推了她的手,讓她先去躺下。

陳稚魚沒有堅持,回到榻上發(fā)著呆,沒注意過了多久,陸曜就回來了。

他剛回來,那床上的娘子仿佛想到什么一般,一翻就起了身,看見他后只說:“我去找個東西,大少爺先歇著?!彪S后,取了一盞燭燈便往外走。

陸曜沒聽她的,轉(zhuǎn)了身跟著她出去,見她到了一處空置的廂房,開了門后,將那燭燈放在燈臺,屋里慢慢就明亮起來了。

這里放置的,是她那十八臺嫁妝。

陸曜站在門口,腳步一頓,看著她在里頭翻箱倒柜地找著東西,抬步進(jìn)去:“要找什么?我?guī)湍?。?/p>

陳稚魚回頭看了眼,訝異他沒睡,但也沒多此一問,只笑說:“大少爺哪知東西放在何處?我自己找就好。”

話音落下,再去開另一只箱子時,終于找到了她要的東西。

等她將所需帶回主臥,陸曜才明白過來:“你是要配藥?”

兩人坐在燭燈之下,明黃的燭光將陳稚魚的臉龐照得十分柔和,輕“嗯”了一聲:“還有香,只是我原料差些,要等明早出去置辦一點。”

說到此處,陳稚魚稍頓,看向陸曜,聲色柔和與他打著商量:“我想給阿宓配藥,她如今的狀況,或許我配的藥效果是微乎其微了,但總比沒有的好?!?/p>

陸曜目光閃爍:“你終究是對她心軟了?!?/p>

陳稚魚抿唇,不可否認(rèn)她確實心軟,但,這不是主要原因。

“她說她想活。”寂靜的房屋內(nèi),陳稚魚說出這句話時,語氣里不掩惆悵與無奈。

她若求死,誰也救不了她,但她想活……怎忍心見死不救呢?

陸曜定定地看著她,聽她喃喃道:“我想幫她,卻怕叫二皇子的人知道,這些,我只能悄悄去做,我也怕自己的爛好心,會為陸家惹上禍?zhǔn)?,所以,此事我定會……?/p>

“阿魚?!彼_了口,打斷了她,在她發(fā)怔的目光中,忽地對她一笑,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出了門去。

路上,他一句話未說,一只手牽著她,一只手提著燈籠,陳稚魚抿著唇,好幾次想問他要去哪兒,都咽回了肚子。

等到了地方,看著滿屋名貴的藥材,她才恍然,扭頭看向他時,眸若星辰,發(fā)著光亮。

“這屋都是藥材,還有專放香料的,你先找你需要的藥材?!?/p>

陳稚魚驚喜地看著太師府私庫里的名貴藥材,許多都是外頭有價無市的,對于擅長醫(yī)理的她來說,這里簡直是夢中才有的藥材庫。

有許多,譬如靈芝仙草、肉蓯蓉等,只在醫(yī)書上看過,師父都說,這些是名家才會有的,尋常老百姓都未見過,只能拿別的替換。

但眼下不是看這些的時候,收回了垂涎欲滴的目光,陳稚魚滿門心思的找起了自己要的東西。

她在找時,陸曜就與她說:“這里有些是大伯從關(guān)外送回來的,有些是派人外出搜尋來的,進(jìn)的陸家私庫,外頭人不會查到?!?/p>

便是叫她放心取用,陳稚魚聽后,心中一暖,將自己要的東西找好,隨后看向他,柔柔一笑:“多些大少爺?!?/p>

如此,又帶著她去找了香料,回去以后,陳稚魚配好了藥,交給喚夏,令她將這些搗成碎粉,至于香料,她則自己關(guān)上房門去配。

她不睡,卻攆陸曜去睡:“明早還要去上朝,您早些去睡?!?/p>

“你在這,我一個人怎么睡得著。”

陳稚魚抿唇,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來,想壓也沒壓?。骸耙膊恢郧暗拇笊贍斖砩鲜窃趺此摹!?/p>

陸曜耳根微紅,但又覺得,粘著自己的妻子,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粘著別人的妻子。

“明日我不上朝,那人要來府上,我少不得要在家里忙活?!闭Z氣中頗有些幽怨意味,聽得陳稚魚只好笑。

索性天黑了,時間還不算太晚,她對調(diào)香也是輕車熟路了,沒要多少功夫,做好了兩個香囊,陸曜拿過去聞了聞,道:“沒什么香味?!?/p>

陳稚魚點頭:“本就沒什么味道,她如今,也不好佩戴有味道的引人注意,這樣剛好。”

陸曜將香囊放在桌上,問她:“你對她的病,可有把握嗎?”

陳稚魚嘆著氣,搖搖頭:“若是師父在,一定有辦法,我學(xué)醫(yī)不精,她的情況比較復(fù)雜,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慢調(diào)、抑制?!?/p>

陸曜卻覺得她說的學(xué)醫(yī)不精是謙虛,只怕那二皇子非要置人于死地,下的是殺招,所以趙宓的病萬分棘手。

解決了心頭一樁事,陳稚魚才覺松了口氣,拉著他回了床上,躺下后,他翻身過來將人抱住,才問:“黃昏時你在院子里睡著了,我聽見你叫了阿宓,可是做了不好的夢,怕了?”

他語氣溫柔,帶著輕柔的引導(dǎo),讓陳稚魚也放松了下來。

她的夢境雜亂,自是不止這一樁事,但關(guān)于后半段,她覺得是自己嚇自己,遂在心中告訴自己,莫要記在心里,也莫要因此生出嫌隙。

“夢見她不好了,我救不了她,只能看她身亡。”

陸曜抱緊了她,安撫著:“都說夢和現(xiàn)實是相反的,或許我們真能救了她呢。”

陳稚魚聽著,眼眸微閃,她沒聽錯,方才他說的是“我們”。

陸曜沒給她思索的機會,只道:“睡吧,明天都是事?!?/p>

陳稚魚輕嗯了一聲,兩人便再無話了。

黑暗中,聽著她勻稱的呼吸,陸曜慢慢睜開眼。

其實她陷入噩夢時,何止叫了阿宓,她語意不是很清明,但細(xì)聽之下,卻能聽明白,她說的是——陸…少爺,為何殺我?

難怪她對那趙宓總有相惜之感,難怪二人不過初相識,她卻能對其如此上心。

原來在她的潛意識里,將自己當(dāng)成了失了娘家助力的趙宓,正如他那時說她們,是同類惺惺相惜,不止是性情上。

她想幫趙宓,就是想幫自己。

若是如此,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是他們夫妻兩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