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眉頭蹙得更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翡翠鐲子。她素來最重臉面,方才這花娘在府門前一鬧,已讓陸家顏面掃了大半,若真鬧到官府去,對簿公堂,傳揚開來,那才是把陸家的體面撕得粉碎,往后在京中勛貴圈里都抬不起頭來。
拒絕的話已到了舌尖,她正要開口,抬眼卻撞進陳稚魚那雙沉靜的眸子。那姑娘面上雖無波瀾,眼底卻藏著不容錯辨的堅持,仿佛在說“此事斷不可姑息”。陸夫人心頭一動,話鋒硬生生轉(zhuǎn)了方向,終是緩緩點了點頭,聲音壓得極低:“罷了,便依你的意思?!?/p>
那花娘原以為,像陸家這等看重清譽的人家,定然不愿將這等腌臜事鬧上公堂,定會私下了結(jié)。此刻見陸夫人點頭應(yīng)下,頓時慌了神,臉色慘白如紙,身子都發(fā)起抖來。
“不!萬萬不能報官!”她尖叫一聲,也顧不上什么體面了,跌跌撞撞地朝著陸暉撲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陸郎!你快說句話??!你怎能眼睜睜看著我被送進官府?”
陸暉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刺向她,聲音冷得像數(shù)九寒天的風(fēng):“你我素未謀面,你卻處心積慮設(shè)下這等毒計要害我,如今事敗,反倒要我為你說話?”
花娘被他眼中的寒意懾住,腳步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仍想做最后掙扎,張了張嘴正要辯解,卻見陸暉忽然冷冷一笑,那笑意里滿是嘲諷與狠厲:“我看也不必這般費事。直接將人扭送官府,順帶把倚紅樓也查抄了——我倒要看看,這些年被他們用這等齷齪招數(shù)禍害的人家,究竟還有多少!”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花娘慘白的臉上,語氣愈發(fā)森冷:“若真是為了錢財,我只能說,你惹錯了人。你今日這一鬧,險些讓我……”后面的話他咽了回去,可那雙眼睛里的寒意卻越來越重,像是要將眼前這攪亂他安寧的人凌遲處死一般,恨得牙癢癢。
站在一旁的陸曜見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先前還亂了方寸的兄長,此刻總算找回了陸家公子的氣勢,他瞥了眼瑟瑟發(fā)抖的花娘,心想這出鬧劇,也該收場了。
“來人,將此人拿下!”陸曜揚聲吩咐,門外候著的仆役立刻應(yīng)聲而入,鐵鉗似的手一左一右扣住花娘胳膊。
花娘這下徹底慌了,哭喊著掙扎:“放開我!我……并非我本意!是有人指使我的!是……”她話到嘴邊又猛地咽住,驚恐地睜大眼睛,話如同卡在喉間,令她言語不出半句來。
這下,堂內(nèi)所有人都看著她,見火候差不多了,陳稚魚目光微深,上前一步將她看?。骸皬膶嵳衼?,或可救你一命?!?/p>
花娘被松開了,卻是沒有絲毫的力氣,只跪癱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目光微微上移,落在面前的年輕婦人的裙擺上——
“是有人同我交代,讓我來陸家門口鬧,所為何來我不知道!”她補充強調(diào),“這個是真不知道!”
堂內(nèi)沒人說話。花娘心生忐忑。
“是陸暉公子的同僚,賈侍衛(wèi)……簪子都是他給我的!”怕他們不信,花娘只好將人說了出來,增加幾分可信度。
陳稚魚挑眉,看向身邊的陸暉。
陸暉眼里的驚詫一閃而過,很快就沉了眼眸。
“滿口謊言,無需多問,送去官府查辦吧。”
花娘不可思議,被人拖起來的時候還在使勁蹬腿。
堂中終于安靜下來,陸夫人按著額角輕輕嘆了口氣:“但愿此事能就此了結(jié),莫要再生出別的枝節(jié)?!?/p>
陳稚魚上前一步,輕聲道:“婆母放心,依著方才那花娘的反應(yīng),背后定有主使。官府一審,總能審出些眉目。”她轉(zhuǎn)向陸暉,“堂兄也不必介懷,清者自清,此事原就與你無關(guān)。”
陸暉點點頭,將那支惹出禍?zhǔn)碌聂⒆訑S在桌上,發(fā)出清脆一響:“倒是多謝弟媳,今日若不是你……”
“自家兄妹,說這些反倒見外了?!标愔婶~淺笑一聲,目光落在那簪子上,“不過這物件,倒是該查查究竟是何時遺失的,也好順藤摸瓜,看看是誰在背后搗鬼。”
陸曜把玩著茶盞,接口道:“這有何難?去查查三哥近月去過哪些地方,接觸過什么人,總能尋到些蹤跡?!?/p>
誰也沒提那同僚賈侍衛(wèi)一事,一則并不知曉是不是如那花娘所說,還是她為逃避罪責(zé)故意攀扯他人。二來,若是他,也必然是其中一環(huán),光打下一個他有何用?
窗外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照進來,落在三人臉上,各自眼底都藏著幾分思索。這場鬧劇暫歇……
……
柴房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與干草氣息,花娘被粗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掙扎著抬起頭,望著那幾個將她丟進來便轉(zhuǎn)身離去的仆役背影,喉頭動了動,聲音帶著未散的驚惶:“你們……為何將我?guī)У竭@里?不是說要送官嗎?”
回應(yīng)她的,只有木門被“吱呀”一聲關(guān)上的悶響,以及門外漸遠(yuǎn)的腳步聲。
滿室死寂。
不安像藤蔓般順著脊椎攀上來,纏得她心口發(fā)緊?;镉昧ε又滞?,麻繩卻勒得更緊,粗糙的纖維磨得皮肉生疼。
她環(huán)顧四周,黑暗中只能瞧見堆疊的柴草與墻角結(jié)網(wǎng)的蛛絲,那些陰影仿佛都化作了擇人而噬的鬼怪。
“有人嗎?好歹說句話??!”她拔高了聲音,帶著哭腔的呼喊撞在斑駁的木墻上,又輕飄飄地落回來,顯得格外凄厲。
無人應(yīng)答。
這一刻,一個可怕的念頭猛地竄入腦海,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莫不是……他們根本沒打算將她送官?
這陸家勢大,若真要尋個隱蔽法子處置了她,就像碾死一只螞蟻般容易。她知道得太多了,那些不能說的名字,那些見不得光的算計……
花娘猛地打了個寒噤,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方才在大堂上強撐的鎮(zhèn)定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死死盯著緊閉的柴房門,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刀斧手破門而入,將她拖去陰曹地府。
“不……不能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癱在地上,語無倫次地呢喃著,眼淚混著臉上的脂粉滾落,在滿是灰塵的臉頰上劃出兩道狼狽的痕跡。
花娘并未等太久,柴房那扇朽壞的木門便被人推開,吱呀聲響在寂靜里格外刺耳。
她猛地抬頭,看清來人時,瞳孔驟然一縮——竟是那位在大堂上言辭如刀的年輕婦人。先前被她那番話鎮(zhèn)住的驚懼尚未散盡,此刻見她獨自進來,花娘下意識地往柴草堆里縮了縮,脊背抵著冰冷的墻,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半寸。
陳稚魚步進柴房,身后的門輕輕掩上。她抬眼看向縮在角落的花娘,神色與方才在大堂上判若兩人,眉宇間那層銳利的鋒芒斂了去,倒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連目光都柔和了些許,不似先前那般冷冽如冰。
“想得如何?”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令花娘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什么?”
陳稚魚看她,在離她兩步遠(yuǎn)的柴草堆邊站定,目光掠過她被麻繩勒出紅痕的手腕,輕聲道:\"方才在堂上,我知你有話沒說盡。\"
花娘渾身一僵,眼神飄忽,垂著眼不敢看她,喉間發(fā)緊:“我……我沒什么可說的。\"
\"是嗎?\"陳稚魚拾起一根枯草,指尖輕輕捻著,“你既敢闖陸家,定是受人所托。那人許了你什么好處?是贖身的銀兩,還是往后的安穩(wěn)日子?”
這話像根針,猝不及防刺破花娘緊繃的心防。她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又飛快低下頭去:“夫人說笑了,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陳稚魚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方才在堂上想喊出的名字,是誰?若真要殺你滅口,也不必將你丟在這柴房里耗著?!?/p>
花娘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淚水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死死咬著唇不肯落下。她知道眼前這人不好糊弄,可一旦松口,背后那人的手段,她想都不敢想。
陳稚魚見她沉默,也不催促,只靜靜站著。柴房里只剩兩人淺淺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風(fēng)聲。良久,她才緩緩道:\"你若肯說實話,我保你今日能活著離開陸家,至于往后……\"她頓了頓,\"至少不必做別人手里的刀,落得個被滅口的下場。\"
花娘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難以置信。她望著陳稚魚那雙清澈卻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頭那道緊繃的防線,終于裂開了一道細(xì)縫。
可她,還是遲疑。
陳稚魚緩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平平掃過她鬢邊歪斜的珠花:“尋生機本無錯,錯的是你選了條歪路?!?/p>
“你說想好好過日子,卻偏要攀附不屬于自己的富貴;你說求條活路,卻把算盤打到陸家頭上,拿些經(jīng)不起推敲的由頭來鬧事?!彼讣廨p輕點了點桌面,“真要尋生機,倚紅樓里攢些體己,贖身從良,嫁個本分人家,難道不是正途?偏要走這鋌而走險的路,到底是為了活路,還是別有原因?”
花娘被問得嘴唇哆嗦,先前那點可憐相再也繃不住,眼里閃過一絲怨毒:“我一個煙花女子,贖身談何容易?嫁本分人家?誰會要一個殘花敗柳?我已經(jīng)是萬般難了!”
“所以,我來幫你?!?/p>
花娘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始終覺得她很危險,不會真心幫自己。
……